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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聖諭錄  (明)楊士奇 撰

  (三朝聖諭錄,三卷,明楊士奇撰。楊士奇,名寓,以字行,號東里。早孤力學,授徒自給。建文初以薦入翰林,與編纂太祖實錄。成祖即位,入內閣典機務。仁宗時擢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未幾,命為兵部尚書。修太宗實錄,為總裁之一。宣宗即位,修仁宗實錄,仍充總裁。英宗登極,為內閣輔臣「三楊」之一。傳見明史卷一四八。此書乃自錄其成祖、仁宗、宣宗三朝面承詔旨以及奏對之語,成于正統七年。)

  ●三朝聖諭錄上

  永樂一

  ○永樂一

  永樂二年六月, (「永樂二年六月」,「二年」原作「元年」,據明朱當㴐(下簡稱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一日,進呈文華殿大學士講義,上覽畢,稱善。因曰:「先儒謂堯典克明俊德,一章一部,大學皆具。」臣對曰:「誠如聖諭,堯、舜、禹、湯、文、武數聖人,凡修躬施於家國天下者,皆大學之理。」上曰:「孟子道:『性善必舉堯、舜。』爾等於講說道理處,必舉前古為證,庶幾明白易入。」又曰:「帝王之學,貴切己實用, (「帝王之學貴切己實用」,「實用」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著講說之際,一切浮汎無益之語勿用。」

  永樂二年,饒州府士人朱季友獻所著書,專斥濂、洛、關、閩之說,肆其醜詆。上覽之, (「上覽之」,「之」原作「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怒甚,曰:「此儒之賊也。」時禮部尚書李至剛、翰林學士解縉、侍讀胡廣、侍講楊士奇侍側,上以其書示之。觀畢,縉對曰:「惑世誣民莫甚於此。」至剛曰:「不罪之,無以示儆。宜杖之,擯之遐裔。」士奇曰:「當燬其所著書,庶幾不誤後人。」廣曰:「聞其人已七十,燬書示儆足矣。」上曰:「謗先賢、毀正道,非常之罪,治之可拘常例耶?」即敕行人押季友還饒州,會布政司、府、縣官及鄉之士人,明諭其罪,笞以示罰。其搜檢其家,所著書會眾焚之。又諭諸臣曰:「除惡不可不盡,悉燬所著書最是。」

  永樂二年,一日,進呈敕邊將藁,上曰:「武臣邊將不諳文理,只用直言俗說使之通曉,庶不誤事。他日編入實錄,卻用文。」

  永樂五年冬,廣東布政徐奇進香至京師,載嶺南土物,將遺諸大臣及侍臣之任事者。有得奇所列單目以進者。上閱之既,明日早御西角門,翰林諸臣奏事退,特召臣士奇還,令赴西角樓,遣中官賷奇單目示之。 (「遣中官賫奇單目示之」,「遣」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已而復召至榻前, (「已而復召至榻前」,「已」、「召」二字原本均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問曰:「何獨無爾名?」對曰:「奇前為都給事中,與翰林六科官皆隣居,相往來於臣亦然。今單目無臣名者,蓋奇初赴廣東,眾作詩文贈之,而臣以病未作。土物之饋,蓋答詩文耳。」上曰:「爾時不病,亦賦詩否?」對曰:「必賦。則今單目亦必有名。」上曰:「其以遺諸大臣,何意?」對曰:「臣在下未嘗聞大臣有受外大臣饋贈者,此亦奇不能卓立,任己意而為之。然終未知受否。且臣觀單目內土物不過藤枕藤簟、蘇合香丸之類, (「藤枕藤簟蘇合香丸之類」,「簟」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皆微物,韭重貨,必無他意。」上曰:「汝言是。」即取單目付中官,令燬之,一無所問。上復諭臣曰:「為臣當戒私交,為士當務清謹。」臣叩首曰:「謹遵聖諭。」

  永樂五年冬,一日,胡廣獨於武英門進呈文字,上覽之,稱善再三。 (「稱善再三」,「善」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既,從容問曰:「楊士奇文學於今難得,而黃淮數不容之,何也?」對曰:「淮有政事才,士奇文學勝,且簡靜無勢利心。蓋因解縉重士奇及臣而輕淮, (「蓋因解縉重士奇及臣而輕淮」,「及」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故淮有憾。」上曰:「朕知汝亦不容於淮,惟朕不為所惑。」廣叩首退,與臣言:「上恩如此,當子孫世世不敢忘。」蓋自是吾二人待淮謹矣。 (「蓋自是吾二人待淮謹矣」,「是」原作「古」,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永樂六年六月,禮部尚書鄭賜卒。先是,禮部職務繁夥,賜為侍郎,趙翀素常憂鬱,且有疾,奏對屢失措,上厭之。是日早,遽以訃聞,召翰林諸臣問曰:「未嘗聞賜病,豈其自盡乎?」眾未對。臣進曰:「臣觀賜有病數日,但惶懼不敢退即便安求醫藥。昨日晚臣與賜同立右順門外, (「昨日晚臣與賜同立右順門外」,「右順門」原作「左順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賜體力不支仆地,旁人怪其鼻口之氣有噓無吸,臣遽令其屬官扶出午門外。……」上不俟臣語竟,即諭翰林諸臣曰:「賜本君子,顧才不足耳。其撰祭文,遣官祭之。」又命工部董其棺。其晚,臣與黃淮奏事退, (「其晚臣與黃淮奏事退」,「其晚臣」三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集文集本補。) 上召臣還,諭曰:「早來微汝言,幾誤疑賜。自今有事,但直言勿隱。」

  永樂六年冬,巡狩北京。詔書命臣士奇視草。上覽之再三,喜曰:「簡當,更勿改易,其擇日書之頒下。」又曰:「試與諸尚書觀之。」諸尚書皆稱善,獨兵部尚書劉雋私與士奇曰:「請以『有』字易『自』字,如何?」士奇曰:「善」。即以告於眾,眾曰 (「即以告於眾眾曰」,「眾」字原脫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義無相遠,不足易,且上既善之矣。」士奇獨以聞,請易之。黃淮於上前執不足易。臣曰:「於國家大體,當用雋言。」上顧士奇曰:「從汝,從汝。」明日,諭胡廣曰:「楊士奇能服善,難得。」

  永樂九年三月,一日,翰林諸臣奏事右順門,退,特召臣士奇還。上問曰:「汝輔監國久,東宮所行果如何?」對曰:「孝敬。」上曰:「試言其事。」對曰:「於我宗廟甚虔,凡籩豆之類,皆親閱視。一日當時享,偶頭風作,醫言當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蒞祭。』左右有言可遣人代者,殿下曰:『上以命我,我又遣人乎?』及期,遂親蒞祭。祭畢還,未至宮,遍體汗,不藥而愈。每尚膳進御用物詣行在,皆一一閱過,然後緘識遣行,不輒信任下人。自車駕北征,恒切懷憂,不遑寧居,日中昃始食。及敕使至,始釋然寬慰。」上曰:「此亦子道當然。」對曰:「古聖賢亦皆盡其當然者。」 (「上曰此亦子道當然對曰古聖賢亦皆盡其當然者」,此二十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上曰:「聞輔臣中獨爾能持直道,不見忤否?」對曰:「臣性愚戇,殿下恒見容納。然殿下天資甚高,非眾人所能及。或有過,未嘗不知,知之,未嘗不悔而速改之。且殿下最用心處在以愛人為本,將來宗廟社稷之寄允不負陛下付託。」上甚喜,命尚膳賜酒饌。

  永樂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鴻臚寺奏習正旦賀儀。上召禮部翰林院官問曰:「正旦日食,百官賀禮可行乎?」尚書呂震對曰:「日食與朝賀之時先後不相妨。」侍郎儀智曰:「總然同日,免賀為當。」 (「總然同日免賀為當」,「總」原作「乃」,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上顧問翰林諸臣:「古有日食,行賀禮否?」黃淮、楊榮、金幼孜皆未有對。臣士奇對曰:「日食,天變之大者,前代元正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時,元旦日食,富弼請罷宴徹樂,宰相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中國羞。』後有自契丹回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今免賀誠當。」上曰:「君子愛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賀及宴,仍賜百官節鈔。」上於敬天致誠,必求當理,未嘗苟狥人言,大率類此。

  永樂十一年十二月,一日,獨於武英門呈進敕藁畢,上從容問曰:「汝今兼東宮何官?」對曰:「左諭德。」上曰:「吾嘗察之,獨胡廣與汝所行不忝東宮官。胡廣今兼何職?」對曰:「左春坊大學士。」上曰:「好」。又曰:「吾聞諸留守官內,汝與黃淮遇事肯言,然聞東宮有從有不從。」對曰:「殿下推誠待下,遇臣等有言必自斟酌,如言當理,無不聽納。 (「無不聽納」,「聽」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如未當,亦不曲從。」上曰:「如此甚好。」

  永樂十四年十一月,周王橚、楚王楨相繼來朝例。次日,謁孝陵。周王先至,適遇節,上命東宮、皇太孫及小皇孫陪謁。已出東華門,上遽召翰林臣,時楊榮、金幼孜及士奇皆至。上問曰:「二王、東宮、太孫及小皇孫謁陵,展敬之位如何?朕意雖略定,爾三人試言之。」楊、金未有對。上顧問臣,對曰:「周、楚二王屬尊,當列稍前,兩旁。東宮殿下列稍後,居中。皇太孫殿下亦居中,列於東宮殿下之後。諸皇孫與皇太孫同班而分列兩旁。」上曰:「爾所言有據乎?」對曰:「宋儒朱熹家禮大約如此。」上曰:「吾未嘗熟家禮,但據己見書其位次。」遂出片楮宸翰,所書位次正與臣所言合,然下有六字未書,授筆命臣足之。遂遣鴻臚丞周昇馳齎赴陵,俾率行之。少頃,昇復命,以宸翰進,上以授臣。蓋上天資甚高,所意見暗合古人多類此。

  一日,東宮殿下傳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舉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孫講讀。明日,東宮殿下特召尚書蹇義及臣士奇,問已得人否?義對曰:「臣兩人共舉禮部侍郎儀智,然眾鮮知之,議尚未決。」殿下曰:「往者吾舉李繼鼎,大誤,後悔無及。智甚端正,但覺老矣。」臣對曰:「雖頗老,然起家學官,道理明,執守正,精神不衰。目前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見其比。」是日午朝,上顧問東宮曰:「太孫處侍講讀已得人否?」對曰:「已舉禮部侍郎儀智,然議尚未決。」上喜曰:「此得人矣,雖老,識朝廷大體,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正日食,呂震等皆欲行賀禮,惟此老與楊士奇言宜免賀,朕從之。儀智可用。」遂召禮部、翰林諸臣諭曰:「儀智甚好,朕知之,令侍太孫講讀。」蓋上於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記憶不忘。

  九月,擢教授,簡從善林長懋、教諭徐永達並為翰林編修,侍從皇太孫講讀。

  按:祖宗最重學官一途,凡輔導東宮必選焉;纂修書籍、會試、校文必參用焉;凡經考薦與九年考優者,必授以翰林、春坊、六科清華之選焉,監察、部曹而下不論也。觀永樂中所遴選以輔導宣廟者,自儀智而下張瑛、戴綸輩無非發身學官,未常專用進士也。故楊文貞之薦儀智,謂其「起家學官,道理明、執守正,廷臣未見其比。」可見當時以起家學官為重也。故當時為學官者,皆振奮興起,自重自修,出為世用,彬彬多得人之譽,以勵世磨鈍有此具也。近則視學官日輕,以起家學官為不屑。近日被薦考稱者,雖部曹之授猶靳焉,而況其它?殆登天絕望,如此尚何望勵世之効乎?嗚呼,世變何可勝嘆!

  永樂十四年,上在北京,頗聞高煦有異志,驛召隆平侯張信詢之。上猶未信,車駕遂還南京,以問皇太子, (「車駕遂還南京以問皇太子」,「皇太子」原作「皇太孫」,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對曰:「人言未可輒信,且父皇在上,當未敢有此心。」一日,翰林諸臣奏事退,上召士奇還,問曰:「汝與蹇義在此,漢府事皆當悉知。昨日詢義,固辭不知,不肯言。汝當為朕言之。」又曰:「如朕未有知,汝輩慮有離間之罪。朕既知矣,汝何慮?」對曰:「臣與義同事東宮殿下,外人固無敢與臣等言。雖間有言者,亦百之一二, (「雖間有言者亦百之一二」,「亦」原作「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又多出臆度,非見實跡,此固不敢輒對陛下。然漢王始受冊封國雲南,不肯行,復改過青州,又堅不行,今知朝廷將徙都北京,惟欲留南京。此天下之人疑其心,亦豈待事有實跡哉!惟陛下早善處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貽永世之利。」上默然起,還宮。後數日,上得高煦私造兵器及皮舡教習水戰,及僭乘輿服物、挾私擊死無罪官民、縱護衛官軍京城內外劫掠悉有實跡,大怒,褫其冠帶,縶之西華門內。 (「縶之西華門內」,「內」原作「外」,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東宮殿下叩頭懇為救解,乃免。上命翰林條示其罪,且曰:「若此所為,將來必不靜。朕今削兩護衛,處之山東樂安州。」蓋去北京甚邇,即其作禍,可朝發而夕擒也。

  ●三朝聖諭錄中

  永樂二

  洪熙

  ○永樂二

  永樂二年七月,翰林侍讀學士王達講乾之九四,舉儲二為說。講畢,殿下召問臣士奇:「經旨於此必無儲二之說,達不含譏否?」臣士奇對曰:「講臣非正道不陳,豈敢含譏。此出宋儒胡瑗之說。」殿下云:「對我言此,常人得此爻亦舉此說乎?」對曰:「殿下此問最好。」因舉程子云: (「因舉程子云」,「因舉」原作「回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凡卦中六爻,人人有用,聖賢有聖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又舉王昭素對宋太祖之言以對。殿下悅。又對曰:「今翰林、春坊諸臣分撰諸經講義,有上旨命內閣之臣閱過, (「有上旨命內閣之臣閱過」,「有」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有未當處,悉與改正,然後呈御覽,允當然後以講。內閣解縉專閱書,胡廣閱詩,金幼孔閱春秋,臣士奇閱易。昨日進呈此條,上問:『儲二說有據否?』臣士奇對以胡瑗之說,上甚喜。蓋講臣非有據不敢妄出意見。」殿下喜。自是,講義有疑處,必召解、胡等四人相與辨析,暢而後已。遂作數鉅冊,命春坊司經局臣分錄講章,以備常閱。

  殿下監國視朝之暇,專意文事,因覽文章正宗。一日,諭臣士奇曰:「真德秀學識甚正,選輯此書,有益學者。」臣對曰:「德秀是道學之儒,所以志識端正。其所著大學衍義一書,大有益學者及朝廷,為君不可不知,為臣不可不知。 (「為臣不可不知」,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君臣不觀大學衍義,則其為治皆苟而已。」殿下即召翰林典籍取閱。既,大喜曰:「此為治之條例,鑑戒不可無。」因留一部朝夕自閱,又取一部,命翻刻以賜諸子。且諭臣士奇曰:「果然為臣亦所當知。」遂賜臣一部。蓋殿下汲汲於善道如此。

  上在東宮,稍暇即留意文事,間與臣士奇言歐陽文忠文雍容醇厚,氣象近三代,有生不同時之歎。且愛其諫疏明白,切直,數舉以勵羣臣。遂命臣及贊善陳濟校讐歐文,正其誤,補其闕,釐為一百五十三卷,遂刻以傳。廷臣之知文者,各賜一部,時不過三四人而止。恒諭臣曰:「為文而不本正道,斯無用之文。為臣而不能正言,斯不忠之臣。歐陽其無忝矣,廬陵有君子。士奇勉之。」臣叩首受教。

  永樂七年,贊善王汝玉每日於文華後殿說賦詩之法。 (「每日於文華後殿說賦詩之法」,「於」原作「與」,「殿」後衍一「道」字,據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一日,殿下顧臣士奇曰:「古人主為詩者,其高下優劣何如?」對曰:「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薰之詩是唐虞之君之志,最為尚矣。後來如漢高大風歌、唐太宗雪耻酧百王除兇報,千古之作,則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漢武帝秋風辭氣志已衰,如隋煬帝、陳後主所為,則萬世之鑑戒也。如殿下於明道玩經之餘,欲娛意於文事, (「欲娛意於文事」,「文事」原作「文章」,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則兩漢詔令亦可觀,非獨文詞高簡近古,其間亦有可裨益治道。如詩人無益之詞,不足為也。」殿下曰:「太祖高皇帝有詩集甚多, (「太祖高皇帝有詩集甚多」,「詩集」原作「詩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何謂詩不足為?」 (「何謂詩不足為」,「何謂」原作「何為」,據東里文集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對曰:「帝王之學所重者,不在作詩。太祖皇帝聖學之大者,在尚書註諸書,作詩特其餘事。於今殿下之學,當致力於重且大者,其餘事可姑緩。」殿下又曰:「世之儒者亦作詩否?」對曰:「儒者鮮不作詩。然儒之品有高下,高者,道德之儒;若記誦詞章,前輩君子謂之俗儒。為人主尤當致辨於此。」

  太宗皇帝在北京, (「太宗皇帝在北京」,「太宗」原作「太祖」,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有白鵲之瑞,行在禮部行南京慶賀。監國下及五府、六部例各進表。時臣士奇以病在告,監國表命庶子、贊善撰。呈稿,殿下不懌,命尚書蹇義持以示臣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題,以賀白龜、白鹿皆可。」命臣士奇改益。臣士奇改一對云:「望金門而送喜,馴彤陸以有儀。」後增一對云:「與鳳同類蹌蹌於帝舜之庭,如玉其輝翯翯在文王之囿。」義以進,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鵲。」適內廚進膳,遂命內使陳昂撤以賜臣,且傳旨諭臣曰:「其勉進藥食,早出。非但倚卿文學,久不聞直諒之言,慮有過不知,急得相見也。」

  永樂十五年,上在東宮卜筮,專用揲蓍,而斷以周易,凡後世俗占法皆不用。嘗命臣士奇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朱氏本義要旨為一編。既進,上悅,名曰周易直指。 (「既進上悅」,「上悅」原作「上曰」,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臣進曰:「周易固為卜筮作,然文王、周孔彖象、十翼之辭,凡修齊治平為君為臣之道悉具,請編輯以進,用備覽閱。」從之。踰年,輯成以進,上覽之,大喜。名曰周易大義。賜臣士奇繡衣銀帶。先是,徐好古作尚書直指,金幼孜作春秋直指,皆已進。上諭臣曰:「凡此皆書數本,於齋閣、書殿、寢室各置一本,得備觀覽。」蓋上素好學如此。

  按:文皇孜孜好學,日親大臣,講論不輟,且惓勉勵東宮學問,誠萬世聖子神孫所當法也。夫典故、史書豈獨勸懲將來,實以觀示後嗣也,故曰:「書而不法,後嗣何觀?」竊謂先朝典故,嗣主宜時省覽,則自動法祖之思,啟繩武之志,天下國家可不勞而理矣。奈何動云法祖,而不一念及哉!

  永樂中,臣同尚書蹇義侍仁宗皇帝監國。義重厚老成,更歷多而疑慮深,臨事寡斷。每同承顧問,一事之間,義常持兩端,猶豫久未決。臣進曰:「有事須行,無終不決之理。」上曰:「然。受事皆應復命,豈得不決。」義曰:「事當熟慮,慮不熟有後患,故必應詳審。」上曰:「義言亦是。」臣對曰:「凡事豈得不思,但思多則惑。既思而有疑,則擇一端近於理而可對上言者行之。」上笑曰:「此須兼知仁勇。自今議事只如士奇言,擇當理者從之,不須思多致惑。」

  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學士楊榮自行在還,報大行宴駕。東宮殿下即遣皇太孫出居庸,赴開平迎梓官。時京師諸衛軍皆隨征,聚行在,惟趙府三護衛軍留京師,一時浮議籍籍,慮護衛為變,遂秘未發喪。皇太孫瀕行,啟東宮殿下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東宮殿下顧臣曰:「渠言良是,但行急,新製則不及。」臣對曰:「殿下未踐祚,今居喪無所事,有事,自應行常用之寶。東宮小圖書亦閒,太孫出外無行事, (「太孫出外無行事」,「出外無行事」五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惟有上稟朝廷之事,可假行之。此出一時之權,歸即納上。」東宮殿下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封識來。此亦久當歸汝,汝就留之。」既行,殿下顧臣曰:「汝此說是,雖出從權,亦事機之會。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吾今就以付之,浮議何由興!」又曰:「自今朝廷事仗蹇與汝,但蹇亦有遲疑,汝須盡心。汝二人吾當重用不輕也。」對曰:「殿下嗣位,朝廷大小事皆當盡公以厭服天下之心,須溥恩及下。然必先扈從征行之臣,若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書之以為貶,此當深戒。臣兩人日在侍近,殿下必不遺,惟不應先及此。殿下初政,收人心之機也。」

  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十七日,臣士奇新改華蓋殿大學士,謝恩畢,聞析薪司奏准循歲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備宮禁香炭之用,士奇入,將奏之。時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上望見士奇,笑謂蹇、夏曰:「新華蓋學士來奏事,必有理,試共聽之。」臣言:「詔下裁兩日,今聞惜薪司傳旨賦棗八十萬,得無過多?雖是歲例,然詔書所減除者皆歲例。」上喜曰:「吾固知學士言有理。吾數日來宮中事叢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即命減除四十萬。又顧蹇、夏及士奇曰:「汝三人,吾所倚非輕,但有事須盡言,庶幾以輔吾不逮。」

  永樂甲辰九月癸未,禮部尚書呂震言於上曰:「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 (「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日」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請如太祖倣漢制,釋縗易吉服。」震奏已,遂退,徧語羣臣明旦易服。士奇謂震曰:「今喪服未可比此例,蓋洪武有遺詔,且仁孝皇后崩, (「且仁孝皇后崩」,「仁孝」原作「仁宗」,據東里文集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太宗皇帝在,上縗服後仍服數月白衣冠絰帶。今上於皇考乃遽即吉乎?」時黃淮同余意,然不敢明言忤震。震厲聲忿余曰:「朝廷每事被爾拗眾。」尚書蹇義從旁解之,曰:「渠言當理。國家事公豈應偏執己見? (「國家事公豈應偏執己見」,「事公」二字原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請兼取二說,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帶。」遂偕六部、都察院具奏,報可。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絰出視朝,文臣惟學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 (「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惟」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餘文武羣臣之服皆從義等所定。朝退,上召蹇義、夏原吉及臣士奇等諭曰:「呂震昨奏易服,云皆與汝等議定然後奏。時吾已疑其非,但聽臣下易之。梓官在殯,吾豈忍易。後聞士奇有言,始知震妄,士奇所執是。」因嘆曰:「張輔知禮,六卿乃有不及。」又顧義曰:「汝所折衷亦未當,然不必再以語人,羣臣聽其便。」

  上御思善門選用東宮官,命戶部尚書郭資為太子太師,仍兼尚書。蹇義、夏原吉力言資偏執妨事,且多病,請令致仕。上意未可,召臣士奇語以二人之意,且曰:「先帝初舉義,一切軍需糧餉皆出資調度, (「皆出資調度」,「資」原作「孜」,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吾時居守,竭誠佐輔,甚得資力。今出危履安,吾嗣大位, (「吾嗣大位」,「吾」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乃遂棄之,吾誠不忍。」臣對曰:「故舊無大故不棄,此皇上聖仁。」上問臣:「資為人果如何?」對曰:「資強毅,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執,甚至沮格恩澤不流於下。」上問其故,對曰:「詔敕數下蠲免災傷租稅,資不聽開除,必責有司依歲額徵納,此其過之大者。然耿介能守廉,非眾所及。」上曰:「吾在此,又有原吉與之同事,當不復偏執矣。」乃不從二人言。無幾,蹇、夏又數數言資偏執妨事,不去資,仁政必為所格。上強從之,命資以太子太師、戶部尚書致仕,璽書褒諭,賜銀鈔、綵幣甚厚。資歸踰月,上念之不置,間諭臣曰:「無使大臣怨乎不已,資其謂我何?吾欲遣人視之,且少加賜賚。」對曰:「賜賚有時而盡,洪武中有尚書致仕給全俸者,今北方倉廩少儲,得減半給之,可常足用。」上喜,即命戶部給資半俸。上之篤於故舊概類此。

  十一月十二日,復大理卿虞謙官。先是,虞謙奏事,侍臣有言此當榻前密請旨,不當於朝班對眾敷奏,為賣恩者;又有言其屬官楊時習先導之密陳,而謙不從者;遂降謙為大理少卿,而陞時習為卿。其後,臣士奇獨進奏事畢,未退,上問臣:「汝有欲言者否?」對曰:「有。」「非虞謙乎?」對曰:「然。」上曰:「吾亦頗悔之,汝試言之。」對曰:「外間皆云時習實無先導之言。時習是臣江西人,亦親語臣本無此言,今冒居卿位,慚懼不安。」臣又言:「謙歷事三朝,皆居通顯,頗為得大臣體者,且今所犯小過。」上曰:「吾之悔亦念此。」因問:「時習其人若何?」對曰:「雖起於吏,然明習法律,公正廉潔。」上喜曰:「吾有以處之。」 (「吾有以處之」,「以」原作「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會吏部言交阯闕按察使,上諭尚書蹇義曰:「左遷虞謙,吾過矣,復其大理卿。改楊時習交阯憲使。」上之敏於改過率類此。

  十二月,翰林院進呈三孤誥草。上閱既,取筆親增二語,曰:「勿謂崇高而難入,勿以有所從違而或怠。」顧臣士奇等曰:「此朕實心,卿等勉之。」又諭臣士奇曰:「近日覺羣臣之意甚好,事或未當,輒有封章進來。」臣士奇對曰:「此由陛下聖德容納。昔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上曰:「朕志正如此。朕每聞羣臣言,退未嘗不反覆思之。 (「退未嘗不反覆思之」,「反」原作「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或朕言有過,退亦未嘗不悔。」士奇對曰:「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願陛下常以古人為法。」

  永樂二十二年十二月,兵部尚書李慶言於上曰:「今歲北方之民畜馬頗蕃,皆送至京,已散軍伍操用。尚餘數千,欲散民間畜,則民甚弊,不可重困之。今遠近方面郡縣朝覲官皆集,請每員給一馬俾畜,可散一千餘匹。正官給牡,佐貳以下給牝,太僕、苑馬寺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上令與蹇義、夏原吉商略可否以聞,二人奏如慶議。命已下,臣士奇聞之,與慶言:「必不可行。」慶忿甚,不納。臣士奇遂詣扆前,力陳不可,曰:「朝廷以禮徵賢,上者授方面郡守,次者授百執事,今皆役之畜馬以蘇民,是貴民而賤官矣。」時蹇、夏皆在侍,上曰:「士奇論當。 (「士奇論當」,「論」原作「諭」,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慶固無識,汝兩人亦言其便,何也?」兩人對曰:「初慶與臣等言此出陛下意,必欲行之,非謂出於慶也。」上曰:「幾誤朕矣!」顧臣士奇曰:「少頃即批出罷此令。」明旦,復奏:「陛下許臣罷散馬之令,豈遂中止?如必欲行此令,天下懷抱才德者自此誰肯出仕?蓋虧損一馬,必責陪償,破家廢產,累及子孫。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負此名於天下後世,誠非佳事。」上曰:「吾偶因事稽緩耳,今日必批出。」又明旦,復奏:「內批兩日不出,兵部已督責朝覲官多領馬矣。且今所領多生駒,初受羈絡,南方之人軟怯不能控制,立視其奔逸,有號泣衢路者矣。臣恐將來遠慮者非但不願仕,亦無志學問,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御思善門,召士奇諭曰:「內批豈真忘之?初聞汝言,即遣人觀李慶、呂震等意,渠輩交口忿爾。朕念爾孤立,慮為眾所傷,固不欲因汝言而罷此令。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風憲受制。上曰:「爾就據此草敕止散馬。」臣士奇叩首對曰:「古人有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馬已有領去者,望如何處之?」上曰:「已領者准洪武中官員乘馬例給之,不責生息,虧欠亦不責償。未領者悉止, (「未領者悉止」,「未」原作「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未散之馬給邊軍操用。」上復顧臣曰:「繼今令有未便,惟密與朕言。 (「惟密與朕言」,「與」原作「典」,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此輩多不識大體,但皆先朝舊臣,未可遽退之。」

  永樂二十二年十二月庚午,百官習新正儀於海印寺,用樂。明日,臣士奇等進言:「近禮部與臣等已議定新正朝儀不用樂, (「已議定新正朝儀不用樂」,「正」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昨日習儀所仍用樂不改,今四方朝覲官皆集於此觀禮,乞敕禮部設樂不作。」不報。蓋尚書呂震復言臣等所議不當。榮、幼孜皆欲已。榮即趍出,臣士奇與淮不可,二人遂復進言。夜漏下十刻,未得旨。午門官入奏臣等尚未退,遂有旨命禮部設樂不作。正月初二日,特召臣士奇四人至奉天門諭之曰:「呂震每事誤朕,卿等所執停樂是。 (「卿等所執停樂是」,「卿」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為君以受直言為賢,不受直言則過益深;為臣以能直言為賢,不能直言則忠不盡。如昨日朝會從呂震言,今悔何及!賴汝等盡心,遂免此悔。自今見朕行有未當,但盡意言之,毋以不從為慮。」各賜鈔千緡、文幣一表裏。

  ○洪熙

  洪熙元年正月,吏部傳旨,命臣士奇兼兵部尚書,三俸俱支。 (「三俸俱支」,「三俸」原作「二俸」,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士奇明日見上,叩頭,辭尚書之職,曰:「少傅、殿學士二職,臣已過分,尚書一職,更不敢當。」上厲色曰:「黃淮、楊榮、金幼孜皆受三職,汝獨二職,外間將謂朕何?汝必勿辭。」士奇叩首言:「請辭尚書之俸。」上曰:「汝於朕勤勞二十年,一志不懈,故以此祿相酬,何用固郤?」對曰:「請必辭俸。尚書月俸六十石,國家可養六十卒,臣受二俸猶懼過分,敢望復加!」 (「敢望復加」,「敢」原作「散」,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上曰:「不受俸米,可受折支俸鈔。」對曰:「鈔亦俸也,與米但異名耳。」時尚書蹇義在旁,言於上曰:「聽其辭學士一俸亦可。」臣士奇曰:「辭俸當辭厚者,何用取虛名。」上曰:「朕成汝志。」 (「朕成汝志」,「志」原作「忠」,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遂聽臣辭。復顧義曰:「廉介之風,士奇有焉。」於是准淮亦辭戶部尚書一俸。

  永樂中,御史李祥、舒仲成嘗奉敕理木植稅課之弊,王汝玉預焉。汝玉,上監國時所愛者,令旨命李祥等削其名勿奏,二人力言不可,萬一上有聞,得罪反重。既迕意,遂已犯者後皆苟免。及上嗣位,尚書蹇義因奏仲成他事。上曰:「是嘗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稅課者乎?」 (「是嘗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稅課者乎」,「者」字原無,據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對曰:「然。」曰:「李祥安在?」對曰:「丁母憂去矣。」時仲成已陞湖廣憲副,即命都察院捕治仲成。臣士奇聞之,進疏曰:「向來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以來,皆已宥之。今又遣理前事,即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時,召衛綰,稱病不赴,即位進用綰,前史韙之。」上覽之,喜,即有旨罷治仲成,而降敕獎諭臣,且賜米及鈔幣。又面諭之曰:「有卿盡心如此,朕復何憂。」

  璽書附:「敕少傅楊士奇覽:卿所奏導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為唐虞之君,愛惜俊良,共成王化,此實金玉之言,誠為忠良股肱之臣也。朕朝夕所慮,恐卿等以朕尊居宸極,畏有譴責,不肯進言。今覽奏,朕甚欣喜,足慰於衷。但望卿始終如一,知無不言,以副朕委託之意,共成王道之美。朕深感卿,特賚卿白米十石、綵幣二表裏、實鈔二千貫, (「特賚卿白米十石絲幣二表裏實鈔二千貫」,「白米」原作「曰米」;「二表裏」的「二」原作「上」,「裏」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補。) 實彰眷待,非應故事。卿其領之,以慰朕懷。故敕。永樂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旦」字原缺,據東里文集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臣士奇武英門獨對。上問近日外間事,對曰:「覺告訐之風復萌,且動輒加人誹謗,禍及身家。請諭法司禁止。」上曰:「不特此,如自宮一事,朕所甚惡,尤須嚴禁。」對曰:「此當用璽書行之。」上曰:「爾更思二三事運行。」蓋聖心惓惓於仁政,無時忘也。

  趙王既之國,鄭村壩多護衛耕地, (「鄭村壩多護衛耕地」,「鄭村壩」原作「鄭材壩」,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上命太監左角擇二頃膏腴者賜臣士奇,蓋前已賜蹇義二頃矣。至是臣聞命懇辭。上曰:「汝於朕表裏一誠,未嘗媕娿首鼠,吾資益良多,此所以心恒不忘。汝前辭祿,今又辭田,何執之固也?」對曰:「臣起自寒微,遭逢聖明,今踰越涯分萬萬,豈當尚不知止足?幸陛下大恩,不使之滿溢,庶幾少延殘喘,服事陛下三二年,獲歸全山林,皆陛下之賜。」上曰:「汝勿憂終身,吾送汝入土,身後事皆勿憂。」對曰:「聖仁在上,臣復何憂。」遂允臣辭田。明日,上諭蹇義曰:「士奇真廉能,使仕者皆如此,世豈有贓吏乎!」

  四月初,有進言太平之政者,上召蹇義、夏原吉、楊榮及臣士奇,以其章示之。已而,曰:「今朝無闕政,生民皆安。」蹇三人意皆云「然」,惟士奇以為尚未。義等對曰:「臣等觀上即位以來,詔書敕旨無非仁政,百姓無科斂之擾、徭役之繁,可謂治世。」臣士奇對曰:「臣觀陛下之恩澤已覃被天下,但流徙尚未歸,瘡痍尚未復,遠近猶有艱食之人,須更得二三年休息,庶幾人皆得所。」上笑曰:「吾意非為此也,朕與諸卿相與出自誠心,去年各與「繩愆糾謬」圖書,切望匡輔。惟士奇曾封五章,已皆從所言。末一章言周王求藥事,不曾從,後亦悔之。蹇三人皆無一言,豈朝政果皆無闕, (「豈朝政果皆無闕」,「皆」原作「能」,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生民果皆安乎?」三人皆叩首,有慚色。既退,復召蹇義還,諭曰:「爾與士奇,吾監國舊輔,原吉賢良,皆吾所倚任,各與圖書,自吾本心。士奇懇言待人宜均,亦望與榮、幼孜。既與之後,往往聞榮有怨誹語。」義對曰:「榮之不足於義者,為官品在臣等之次,其他誹語,臣實未聞。左右之讒,惟陛下慎察。縱其或有,亦望容之,久當自定。」上曰:「吾亦不信此語,但偶然及之,以明吾所任者爾三人耳。 (「以明吾所任者爾三人耳」,「三人」原作「二人」,據東里文集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事有未當,皆須直言,勿有疑諱。」蓋上之求言懇切如此。

  上自臨御以來,大理少卿弋謙數言事,上頗厭其繁瑣。尚書呂震、吳中、都御史劉觀、侍郎吳廷用等交奏其賣直沽名,遂召臣士奇等至榻前,語以謙之逾分。臣士奇對曰:「謙不諳大體有之, (「謙不諳大體有之」,「諳」原作「識」,據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然其心感陛下超擢之恩,欲圖報效。古人有言:『主聖則臣直。』惟陛下容之,不然進言者將懼矣。」上雖不罪謙,然臨朝之際,數形於詞氣。又數日,上御奉天門,臣士奇獨奏事,因進曰:「陛下頒詔求言,言不當者不罪。弋謙不曉事,激聖怒,數日朝臣皆悚,反相與以言為戒。今遠近朝覲之臣皆集闕下,目見而口傳,將謙之名愈彰,而朝廷受不容直言之謗。」上惕然曰:「此事固是朕不能容,如呂震等迎合以益吾過。自今吾不復言謙。」遂免謙朝參,令專坐司視事。自是一月餘,朝臣言事者少。上特召臣士奇諭曰:「爾料事不虛。自免弋謙朝,言者不至,豈果無事可言?」對曰:「臣下孰不欲進言納忠?惟在上寬容以來之。」上曰:「朕非怒謙言事,但其言亦有矯激過實者。爾可諭眾人以朕之實心。」對曰:「此非臣言所能使之信,必得璽書親諭之,乃見聖德之實。」遂令臣就榻前書敕引過,命弋謙如舊朝參,令百官言事毋以謙為戒。因諭臣士奇曰:「朕有過不難於改,雖一時不能容,然終知悔。爾知朕心,無吝於言也。」未幾,有言中官謝安四川伐木虐民者,於是召弋謙諭曰:「爾本清鯁之臣,朕今取清鯁用爾。」遂陞謙副都御史,賜鈔千緡,馳驛詣四川罷伐木之役,并糾察安等。

  洪熙元年四月,有旨:「鄒濟、徐善述、王汝玉皆贈官、賜謚,宜建祠於墓,四時賜祭。」臣士奇言於上曰:「禮貴得中,朝廷惟宗廟以四時享,社稷、孔子皆春秋二祀。濟等雖有舊勞,不得過社稷、孔子而與宗廟等。」上曰:「吾過矣,過矣。誠念其舊勞不能忘,故率爾下令而不覺其過,今賴爾正此失。」對曰:「先儒有言:『周公之功固大,皆臣子之分所當為。』何況濟等。」上曰:「然。」遽召禮部改春秋祭。蓋上未嘗有固,必心徙義遷善,速於轉圜云。

  上自少侍太祖皇帝,明於星象。臣士奇侍監國時,間以教臣,曰:「宋、元儒者多曉習,不可忽也。」元年四月中,尚書蹇義、夏原吉、楊榮及臣士奇奏事奉天門畢,上問:「夜來星變曾見否?」皆對曰:「未見。」上曰:蹇三人雖見不能知,士奇當知之。」對曰:「臣愚,亦不能知。」 (「對曰臣愚」,「臣」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上曰:「天之命矣。」嘆息而起。又明日,早朝罷,召蹇義、臣士奇至奉天門,諭曰:「監國二十年為饞慝所搆,心之艱危吾三人共之。賴皇考仁明,得遂保全。」言已泫然。義、士奇亦流涕。臣士奇對曰:「今已脫險即夷,皆先帝之賜,陛下之誠之效,更不煩聖明多慮。」上曰:「即吾去世後,誰復知吾三人同心一誠。」遂出二敕、二印賜兩人。臣士奇得「楊貞一」印,敕曰云云。皆拜受而退。蓋踰月宮車宴駕矣,嗚呼,哀哉!

  璽書附:「敕少傅、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往者,國家肇建兩京,政務方殷,朕膺監國之命,卿以翰林親臣兼職春坊,留侍左右,贊助庶務,敷答章奏。籌畫之際,適中為難,朕恒以為慮,尚賴卿一二臣僚同心合德,徇國忘身,屢歷艱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來,嘉謀嘉猷入告于內,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國無貳,簡在朕心。茲以己意創製『楊貞一』印一枚賜卿, (「茲以己意創製楊貞一印一枚賜卿」,「枚」原作「敕」,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用藏于家,傳之後世,惟卿子孫由是知卿克致顯榮不易,惟艱思保守之。惟朕之子孫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爾子孫,與國咸休,永世無斁。詩曰:『無言不酬,無德不報。』又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譽。故敕。勤民之璽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九字原在下文按語後,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皇上憫恤民窮,召大學士楊士奇等,令草詔免稅糧之半及罷官買。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其間未必盡無收,亦宜分別,庶不濫恩。」上曰:「恤民寧過于厚?為天下主,寧與民寸寸計較耶?」

  按:仁廟履極未久,而所行無非仁民之政。且從善轉圜,改過不吝,規摹宏遠,事事可為後世法。求之前代,商高宗、周成康匹休,漢文帝、宋仁宗未足多也。惜乎享國太淺,民之無祿,痛哉!

  元年五月,禮部引郡縣歲貢生入奏,請如例翰林出題考試。上召士奇至奉天門,諭之曰:「監生之不可用,皆由翰林不嚴試所致,此弊已數十年,非一朝夕之故,今不可復循舊弊,必嚴試之。即其中皆下,惟得一人亦可; (「惟得一人亦可」,「得」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即皆無可取,亦不妨,但須得實才。」上又言:「科舉弊亦須革。」臣士奇對曰:「科舉須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學問遠不逮南人。」對曰:「自古國家兼用南北士,長才大器多出北方,南人有文多浮。」上曰:「然將如何試之?」對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今後於外書「南北」二字, (「請今後於外書南北二字」,「於」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則南北人才皆入用矣。」上曰:「北士得進,則北方學者亦感發興起。往年只緣北士無進用者,故怠惰成風。汝言良是,往與蹇義、夏原吉及禮部計議各處額數以聞。」議定未上,會宮車宴駕。宣宗皇帝嗣位,遂奏淮行之。

  ●三朝聖諭錄下 (「三朝聖諭錄下」,「下」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宣德

  ○宣德

  宣德元年,高煦反。上決意親征,命鄭、襄二王監國。明旦,即躬率諸軍啟行,以陽武侯薛祿為前鋒,晝夜兼程而進,不數日,抵城下。高煦不意車駕親征,猝至,城中震駭,羣下潰散,遂械高煦以歸。自八月出師,九月初六日還京,兵不血刃,不逾旬而罪人斯得,遂夷大難。四海永清,榮與原吉二人之力也。後高煦械至京,賜自盡。 (自「上決意親征」至「後高煦械至京賜自盡」,此段文字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皆無,三本此處另有一段文字,錄如下:「車駕親征,罪人既得,師還。六部遣尚書陳山迎駕。山見上言:『宜乘勝移師向彰德襲執趙王,則朝廷永安矣。』上召楊榮,以山言論之,榮對曰:『山言,國之大計。』遂召蹇義、夏原吉諭之,兩人不敢異議。榮言:『請先遣敕趙王,詰其與高煦連謀之罪,而六師掩至,可擒也。』從之。榮遂傳上旨,令士奇草敕。士奇曰:『事須有實,天地鬼神豈可欺乎?且敕旨以何為辭?』榮厲色曰:『汝可沮國之大事乎?令錦衣衛責所繫漢府人狀,云與趙連謀,即事之因,何患無辭!』士奇曰:『錦衣衛責狀,何以服人心?』榮曰:『汝不然吾言,可往與蹇、夏言之。』士奇往見二人言之,蹇曰:『上意已定,眾意亦定,可中沮乎?』夏曰:『萬一上從公言,今不行,趙後或有變,如永樂中孟指揮之舉,誰任其咨?』士奇曰:『今事勢與永樂中異。永樂中趙擁三護衛,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揮所為,王實不預聞。不然,趙王豈至今日乎!』蹇曰:『既如公言,今若何處置?』士奇曰:『為今之計,朝廷重尊屬,厚待之,有疑則嚴防之,亦必無虞,而於國體亦正矣。』二人曰:『公言固當,然上特信楊榮言,不係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與榮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親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無罪者當加厚之,庶幾仰慰皇祖在天之靈。』榮曰:『汝既不草敕,則我當以聞。』時惟楊溥與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請入見,上明其大義,兵必不可移。』榮聞博言,既趨入見。溥、士奇亦踵其後,而門者止吾二人不得入。已而,有旨召蹇、夏入。蹇、夏以士奇言白,上意不懌,然亦不復言移兵,遂還京。自是道中有顧問,惟召榮及蹇、夏,不復召士奇及溥。至良鄉,臣二人始得見。上意猶若未平,忽厲聲曰:「好機會不得乘,到家皇太后必見尼矣。』上至京,大悔,不復及彰德事。然言者猶喋喋,請盡削趙護衛,且請召趙王拘之京師。上皆不聽。一日,特召士奇諭曰:『言者論趙王日益多,如何?』對曰:『今日宗室惟趙王於陛下最親,當思保全之,毋惑羣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於趙王最友愛,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愛?然當思所以保之之道。吾今將封羣言,俾都御史劉觀及公侯中選一人齎以示之,使自處。』對曰:『必不得已,則於皇親中擇一人與趙心相孚者偕觀行,庶幾有所開導。』上曰:『然則誰可?』對曰:『廣平侯袁容至親,且善開諭,更得璽書親諭之,尤好。』上從之,遂遣容、觀行。趙王得璽書及言者所上章,大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且上表謝恩。而言者頓息。上待趙王日益親厚,而薄陳山,竟疏斥之。蓋上初雖為山所惑,而後灼知其非。踰數月,召士奇至南齋宮諭之曰:『吾待趙叔不失親親之禮,爾有力焉。自今毋以見忤為嫌。』遂賜白金、寶楮、文綺。」)

  按:楊、夏二公此舉,鑒建文之失也。當時事起倉卒,人心洶洶,高煦素號勇悍善戰,諸將所畏,苟宣廟稍涉猶豫,不即決親征而命將,天下事未可知,九州生民將復不勝其荼毒矣!幸而奮策決機,風馳電擊,所謂迅雷不及掩耳,遂使羣兇瓦解,曾不崇朝,克清大憝,永安宗社,茲非斯世斯民之大幸與!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前安南陳王三世嫡孫暠表,乞立為陳氏後,其辭懇惻。上覽之,密示英國公張輔,輔對曰:「此不可從。將士勞苦數年,然後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譎, (「此表出黎利之譎」,「譎」原作「適」,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當遂發兵誅此賊耳。」輔退,乃召尚書蹇義、夏原吉示之,且諭二人曰:「何以處之?」 (「何以處之」,「處」原作「遽」,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二人對曰:「舉以與之,無名,徒示弱於天下。」二人退,遂召楊榮及士奇,出表示之, (「出表示之」,「出表」二字原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且諭以三人所對,曰:「今日與爾兩人決之。」榮對曰:「永樂中費數萬人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蘇,發兵之說,必不可從。不若因其請而與之,可旋禍為福。」上顧問士奇云何,對曰:「榮言當從。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縣其地。十數年來,兵民困於交阯之役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謂無名?且漢棄珠崖,前史為榮,何謂示弱?士奇侍仁宗皇帝久,聖心數數追憾此事, (「聖心數數追憾此事」,「此事」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臣愿陛下今日明決。」上曰:「爾二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吾亦聞之屢矣,今吾三人可謂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賜酒饌。明旦朝罷,出暠表示文武羣臣,且諭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貢,及黎氏篡弒, (「及黎氏篡弒」,「篡弒」原作「謀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毒虐國人,太宗皇帝發兵誅之。本求陳氏之後立之,求之不得,始郡縣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諸慨嘆。此數年來,一方不靖,不得已屢勤王師,豈朕所樂!今陳氏既有後,爾等試觀表中所言,其從之便,抑不從之便?」羣臣對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從之便。」上曰:「論者不達止戈之意,必謂從之不武。 (「必謂從之不武」,「之」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但得民安,朕何恤人言!其從之。」

  宣德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將赦交阯,命羣臣舉奉使者。僉舉上聞已定,明旦,尚書蹇義欲易以伏伯安,眾莫敢異之。士奇私與夏原吉曰:「此無藉小人,用之必辱朝廷。公當榻前力主張。」蓋時上多主夏言。既而,有旨召眾皆入,蹇遂奏用伏。上顧問夏,對曰:「不可用。」蹇曰:「伏善言語,非眾所及。」士奇曰:「伏有穢行而無學識,遣之必辱國。」遂不用。又數日,士奇獨對,上曰:「朕旁詢伏伯安之行,乃貪淫無耻人,蹇何為欲用之?」對曰:「蹇不過取其能言,然言不當理,雖蠻夷之邦不能行。且恣其所行,必為蠻夷所鄙。」上曰:「蹇舉固非,眾何以皆默不言?」對曰:「非比蹇也,蓋亦重其能言。」上曰:「蹇不尤夏與爾否?」對曰:「蹇平日和厚,無人己心,况於國事,孰敢偏任己見?」上喜曰:「君子和而不同是已。向因爾言伏之力,故決不用之,朕已知爾心。繼今但一志為國,毋憚違眾。」 (「毋憚違眾」,「毋」原作「母」,「違」原作「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士奇叩首言:「謹遵聖諭。」

  宣德三年十月,劉觀有罪下獄。先是,六月中一日早朝罷,召楊榮及士奇至文華門,命光祿賜食,既,上曰:「吾三人商量一事,京師端本澄源之地,祖宗時朝臣無貪者,年來貪濁之風滿朝,何也?」士奇對曰:「貪風永樂之末已作,但至今甚耳。」上問:「永樂何如?」對曰:「十五六年以後,太宗有疾多不出,扈從之臣放肆無顧藉,請託賄賂,公行無忌。此事已徹九重,但未舉發。仁宗嘗為士奇言,初到北京,上問:『南京臣寮有能守廉者否?」對曰:『無敢不守。』上曰:『扈從來此者贓賂競行,其能守廉惟吏部侍郎師逵一人,汝當知之。』」榮曰:「是時贓貪,方賓最甚。」上問:「今日之貪,誰最甚者?」榮對曰:「莫甚劉觀。」臣曰:「風憲所以警肅百寮,憲長如此,則不肖御史皆效之。不肖御史差出四方,則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撫掌嘆曰:「除惡務本。」又問:「廷臣中今誰可使掌憲?」兩人久未對。上曰:「未必都無一人?」士奇對曰:「通政使顧佐廉公有威,曾任御史及按察司,皆有風采。」榮曰:「佐亦嘗為京尹,能防禁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顧佐乃能如此。」命賜茶而退。數日,有旨令劉觀巡閱河道。觀行十數日, (「觀行十數日」,「十數日」原作「數十日」,據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 陞顧佐右都御史,賜璽書,令考黜不肖,洗滌積弊。佐奏黜其屬不肖者二十餘人,罪甚者發遼東。於是,御史連章劾奏觀貪贓狼藉,并奏其子輻脅制諸道,騁私滅公,皆明著實跡。上大怒,追觀父子皆至,出御史章示之。既承伏,法司坐觀重法,以輻同犯,免科具奏。次年四月,上召榮及士奇以奏示之,且曰:「觀負朝廷,處重非過。」士奇對曰:「觀誠有罪,但經事四朝,數受顯任,愿姑屈法全其生。」榮亦乞貸之。上曰:「為汝二人,曲貸其死,發為邊吏。」榮曰:「辱之過甚,與死等耳。」上曰:「欲父子皆貸乎?」榮曰:「子發戍邊,而令觀隨居,恩與法兩盡矣。」遂命法司發遼東。

  宣德四年十月,一日朝罷,侍上於左順門,遙望見大學士陳山,上曰:「汝試言山為人。」對曰:「君父有問,不敢不盡誠以對。山雖侍從陛下久,然其人寡學多欲而昧於大體, (「然其人寡學多欲而昧於大體」,「於」原作「干」,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非君子也。」上曰:「然趙王事幾為所誤,朕已甚薄之。近聞渠於諸司日有干求不厭,當不令溷內閣也。」蓋上初臨御,以山及張瑛東宮舊臣,俱陞內閣視事。二人行相類, (「二人行相類」,「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至是浸聞於上。數日後,有旨調瑛南京禮部,山專教內竪,俱罷內閣之任,朝士皆頌上明決。山遂見疏,不復得近扆前矣。

  宣德四年,顧佐自陞都御史,憲度嚴明,宿弊清革,下至吏卒, (「下至吏卒」,「吏卒」原作「使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悚駭懍然。吏有遭笞者,捃摭佐之過,謂受皂隸賂放歸, (「謂受皂隸賂放歸」,「謂」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悉具姓名訴通政司以聞。上密以示士奇,且曰:「爾不舉佐廉乎?」對曰:「所訴之事誠有,非誣。蓋今朝臣月俸米止給一石, (「蓋今朝臣月俸米止給一石」,「今」原作「自」,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薪炭、馬芻咸資于皂,不得不遣半歸,使備所用。皂亦皆樂得歸耕,實官、皂兩便。此京師大小臣寮皆然,臣亦然。自永樂以來如此,仁宗皇帝固知之,所以增朝臣之俸。」上嘆曰:「朝臣之難如此。」因怒訴者曰:「朝廷用一好人,輒為小人所排。」欲下法司治之。士奇對曰:「此末事,不足上干聖怒,但付佐自治,恩與法并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吏訴狀授之,諭之曰:「放皂歸耕,使給薪芻,京官皆然,不足為過。小人不樂檢束,誣陷正人,汝自治之。」佐叩首退,召吏示之狀,吏恐甚,佐曰:「上命我治汝,我姑容汝,但改行為善。」竟不治之。上聞之,喜曰:「佐得大體矣。」數月,有囚告佐累累枉人重罪,不聽訴理者。上大怒,召楊榮及上奇諭曰:「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 (「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之」字原缺,據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小人陷正人,不可不究治。」遂命三法司鞫之,實千戶臧清殺一家無罪三人, (「實千戶臧清殺一家無罪三人」,「三人」原作「二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當死,代寫狀教之誣告。上曰:「不誅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蓋上去惡佑善,明決率類此。

  宣德五年二月十九日,上御南齋宮,召士奇諭曰:「吾欲下一寬恤之令,今獨與爾商之。然吾未能悉知,爾當效助益。」 (「爾當效助益」,原作「爾當益效助」,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遂命內侍具楮筆。上曰:「免災傷稅糧當是首事。聞民間虧欠畜馬騾驢,所司追償甚迫,民計無出,亦甚艱難,部官坐視而不言。」對曰:「陛下聖念及此,生民之幸。各部惟知督責下民以供公家,而不顧民心之離,故一切民瘼蔽不以聞。今所當寬恤者,殆非此兩事。」 (「殆非此兩事」,原作「非恃此兩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上曰:「汝所知者具言之。」對曰: (「對曰」,「曰」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百姓積年負欠薪芻及採辦買辦之物,所司責償甚急,皆當寬貸。各處官田起科不一,而租額皆重,細民困乏,郡縣以聞,蘇州尤甚。戶部固執,悉不與除豁,細民多有委棄逃徙者,此當量與減除。部符下郡縣採辦買辦諸物,但一概派徵,更無分別出產與否,非出產處百姓數十倍價買納。此請戒約該部,今後凡物只派產有之處,不許一概均派苦民。年來刑獄冤濫者多,感召旱澇恐由于此,請戒飭法司,敦用平恕,務求情實。今工匠之弊尤多,四方遠近,每戶不問幾丁,悉徵在京,役於公者什不一二,餘皆為所管之人私役,不得營生,嗟怨溢路。此請命官巡察究治及分豁戶丁之半,放回單丁者,免老病,無餘丁者除籍。又有平民本非業匠,為怨家誣引者,當審實除豁。南方運糧至此,人力甚艱,而倉廩無關防,奸人盗竊,動輒數萬, (「姦人盗竊動輒數萬」,「盗」原作「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前者就執,後者復繼,恬無警畏,此請命風憲關防巡察。」上嘆曰:「朝廷任六卿,但知苛責下民,而不能察奸清弊,有愧厚祿矣。爾所陳有益于朕,有益于民,此皆應行。」命即草敕,明旦頒下,遂令尚膳賜饌。敕諭既下,上聞眾心悅戴,召臣士奇賜鈔三千緡、文綺二端及羊酒,臣叩首受賜。上笑曰:「薄用潤筆耳。」

  宣德五年三月清明節,上奉皇太后謁陵。謁畢,上侍皇太后於行殿,賜英國公張輔、尚書蹇義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四人見。太后曰:「 爾等皆先朝舊臣,勉輔嗣君云云。」遂賜酒饌及白金綵幣,皆叩首退。既還京,士奇間因獨對,上曰:「前日陵上,汝等謁太后退,太后為朕言,皇考往年在宮中談汝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記憶。其間才學孰優孰劣, (「其間孰優孰劣」,「孰劣」二字原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譏評。言:『輔雖武臣,而達大義;蹇重厚小心,但多思而少斷;爾能持正言,不避迕意,議事之際,先帝數不樂汝,然終從汝以不敗事。嘗有一二事之失,先帝甚悔不從汝言。』太后又謂朕曰:「凡正直之言,爾不可以為迕而不從,謹之,謹之。』」士奇對曰:「太后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愿陛下常奉聖諭。」

  宣德五年六月,一日,上於文華門御道屏左右,獨召臣士奇諭曰:「楊榮家畜馬甚富,初聞之張瑛, (「初聞之張瑛」,「張瑛」原作「張英」,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及明史卷九宣宗本紀改。) 未信,今察之,皆得之邊將。榮交通邊將甚密, (「榮交通邊將甚密」,「榮」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豈可任於親密之地。」對曰:「榮與諸將交,蓋因永樂中扈從北征,太宗皇帝命掌兵馬之數,以此於諸將稔熟。今內閣諸臣知邊將之強弱才否、邊境之遠近險易、四裔之順逆委曲,推榮一人知之詳,臣等皆所不及。方今用人之際。榮未可輒他用。且其在密地,凡制敕中予奪高下皆稟上旨,又有臣等同議而行,豈榮所得獨專。且臣與之同官久,亦嘗觀其廐馬,三五匹有之,多亦不能畜,蓋芻菽未易辦。」上曰:「爾未知,其家馬多即鬻於市,朕知之審矣。渠數請復永樂以來調衛軍官,朕詢兵部,言有罪調衛,洪武舊制,無可復之理。朕固已疑之。」對曰:「此事亦未明,但其人尚有他長可用,幸姑容之。」上曰:「朕初嗣位,若惟信榮言而不聽蹇、夏,則土奇不得在此久矣。今士奇乃力佑榮乎?」對曰:「陛下曲容臣,天地之恩也。臣今日亦愿陛下推天地之量容榮,使之改過自效,此道在陛下今日所當行。」上意乃解,然自是不專任之矣。 (「然自是不專任之矣」,「然」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按:文華殿召對,上之疑楊榮甚矣,非士奇維持調護,極力捄解,榮其殆哉!然榮嘗短奇於上,而奇保全若此,與王旦之薦寇準一心也。嗟夫!僚友之間,名相傾、位相軋者不少矣,如奇者豈多見哉!且鳥共枝則相啄,馬共櫪則相踶,世俗之情,纔一共事,忌心頓生,因利乘便而彎弓下石不遺餘力者,又西楊之罪人也,視此寧不愧死哉!

  宣德六年七月,時上頗好微行。一夕,漏下二十刻,以四騎出,過臣前,報者言:「范太監來。」士奇倉皇出迎,上已入門立月中。 (「上已入門立月中」,「立」原作「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士奇俯伏悚懼,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而自輕擾塵埃,昏暗中誰識至尊?萬一或有識者,變起倉猝,何以備之?」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遂屏左右。語竟,顧謂士奇曰:「此居且弊,當為爾葺理。」士奇叩首懇辭曰:「陛下官殿未建,臣必不敢當。 (「陛下宮殿未建臣必不敢當」,「陛」、「必」兩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且車駕今夕俯臨, (「且車駕今夕俯臨」,「俯」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外間明日必有知者,萬萬自此慎出,事變不測當慮也!」駕還宮。明旦,遣太監范弘密問士奇:「車駕幸臨, (「車駕幸臨」,「車」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慄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士奇曰:「今天下平靜,上時一微行,何足過慮?堯不微行乎?」臣對曰:「陛下尊居九重,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冤夫怨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後旬餘,錦衣獲至二盗,蓋盗常殺人,官捕之急,遂私結約候車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邊林莽中作亂。時有捕盗校尉亦變服如盗羣,真盗不疑,以其謀告之,遂為所獲。上既誅二盗,嘆曰:「士奇言不虛。」即日,遣范太監賜白金文綺。士奇明旦入謝,上諭盗謀,且曰:「愛朕莫如汝,自今如汝言,不復微行。」士奇叩首。蓋大臣中先有導上以天下平寧可微行而生日得賜鈔及馬者,故至是有「愛朕莫如臣」之說云。

  八月,車駕巡邊閱武,至薊州遵化,駐師石門。邊報兀良哈萬餘騎入寇,已迫塞下,將士請擊之。上曰:「兵貴神速,朕以鐵騎爭先赴之,當令迅雷不及掩耳。將士以次徐來。」上率兵至喜峯口前,包虜陣,飛矢如雨,虜狼狽死者甚眾,餘眾退走。上以鐵騎數百繞出陣後,盡獲之,斬其酋首,遂命將士擣虜巢穴,悉收其部落人口、駝馬、牛羊、輜重不可勝計。

  按:宣廟英武亞於成祖,故平內難、芟外夷皆躬履戎陣,如摧枯拉朽。其所以然者,由宣廟為太孫時嘗因獵講武,從成祖北征,習知用兵,故遂能如此。亦由去國初未遠,乘祖宗百戰之餘威,將士習于戎陣,戰勝攻克固非偶然也。至正統之末,國家承平已久,英宗生長深宮,王振不知而欲效之,遂致蒙塵之禍。故愚嘗謂正統土木之役,宣廟此役誤之也。

  九月,車駕巡邊,至洗馬林而還。

  按:宣廟御極六載,巡邊閱武者四焉。實警肅人心,振揚威武,飭勵邊防有賴于此,胡虜所以知畏,而邊鄙所以不聳也。近日邊防玩弛之餘,聖子神孫能繩祖武,時一行之,其於安邊,不惟無益。或曰後來武宗之屢巡邊關,非然耶,曰宣祖之巡邊也,為邊防;武宗之巡邊也,為遊幸。二者得失相去天淵。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二月」原作「八月」,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按後文又載「八月」,亦見此處之誤。) 上召臣士奇至文華殿,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南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只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聖恩已下,璽書已明,民間已知,戶部格而不行,至今仍舊額追徵,小民含冤不已。」上怒曰:「戶部可罪也。」對曰:「此循習之弊,永樂末年多如此。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奸臣之首,誣指此事為說。」上怒稍解,曰:「今欲再下敕,寬恤必舉此為第一事,卻於其末增云中外該管官司不許故違。」 (「卻於其末增云中外該管官司不許故違」,「該管」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上又曰:「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不恕。汝試言今日之事當寬恤者。」對曰:「事有當變通者不宜執一,如逃民一事,其初本因賦役繁苛,不得已為偷生之計。歷歲已久,朝廷雖已赦宥復業,而家業盡喪,非但歸無所資,又有公私債負之擾,勢不能歸,所在官司又不能容,則往往逃聚山林,相結為非,積微至著,蓋有可慮。願得恩旨下有司,凡逃民願歸鄉者,令郡縣用心撫恤,優免差徭,不願歸者,聽於所在附籍為民,官給空閑田廬處之,免差役三年,庶以安其危,亦弭患於未萌。」上曰:「此事須行,蓋在彼在此皆朝廷之民,何須定逼之歸,但得人安足矣。」臣又言:「各處課程先因鈔法不通,加倍其額徵納,蓋一時之權。今鈔頗流通,宜量減倍徵之額。」又言:「天下課程皆納鈔,惟湖廣、廣西、浙江商稅、魚課舊例皆納銀,民不勝弊,請裁為一例。」上笑曰:「此兩事皆須變通,其課程納銀者悉改納鈔,銀一兩折鈔百貫。」臣又言:「田里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之貪污暴虐,請令風憲考察奏罷。」上曰:「然嚮使不罷劉觀,風憲亦未得清。爾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幹、能興利除害者, (「爾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幹能興利除害者」,「是但」二字原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亦令具名來聞,用憑獎擢。」臣又言: (「臣又言」,「臣」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 「方面郡守皆是要職,吏部往往循資陞授,不免愚良混進。請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闕, (「請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闕」,「今」原作「令」,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薦舉,務取廉公、端厚、識大體、能為國為民者,仍屬吏部審其所保,果可用,然後奏聞,量授以官。後犯贓罪,并坐舉者。又請令法司,凡保舉授官,有人指告其罪者,必先取問干証明白,然後奏聞,請旨提對,庶幾不為小人誣陷。」上曰:「然若所舉得人,須保全之,庶不墮小人之計。」上又曰:「更責吏部須慎選縣令。」臣又言:「年來吏員太冗,其間多有昏昧愚劣不通文理,今後請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會同考試選用。」 (「今後請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會同考試選用」,「六部」原作「吏部」,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 臣又言:「今軍民中豈無文學才行卓然出眾及有智謀材勇精於武畧者?請令羣臣詢察,舉保選用。」上曰:「進賢之路宜廣,此皆應行。若有拘於例者,宜當開廣。」臣言:「唐虞之世,罰弗及嗣。今極刑之家有賢子弟,例不許進用。」上曰:「舜殛鯀用禹,聖人至公之心也。」又曰:「劉翀亦極刑家,今不在侍近乎?汝於敕諭中明書極刑除犯謀反、大逆外,其餘犯者其子弟有文學才行,並聽舉用。」上曰:「此數事皆可書敕頒下矣。」臣進曰:「愚臣一人?聞不廣,願更得一人同論此事,庶幾可以推廣聖澤。」上曰:「若多令人知,即敕諭未下,事已徧播於外矣。」臣對曰:「大臣中固有謹厚者。」上曰:「胡濙謹厚,汝與之密議,就錄稿進來。」於是,臣退,同濙議,增十數事通錄,明旦進呈,上悅。三月朔,璽書遂下。

  宣德七年八月,上在宮中覽尚書黃福贊漕運時言便民數事,出其章示臣士奇,且諭臣曰:「福所言皆智慮深遠可行。今六卿中其誰之倫?」對曰:「福受知太祖皇帝,最先大用。其為人正直明果,一志於國家生民,今六卿中鮮及之。永樂初建北京行部, (「永樂初建北京行部」,「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 命之綏輯凋瘵。及得交阯,命總藩憲之政,安新附之眾,躬勤夙夜,具有成績。才德兼備,有大臣體,諸卿誠不及之。福今年七十矣,諸後進少年高坐公堂理政事,享安佚,出入輿馬騶從揚揚,福四朝舊人,乃朝暮奔走道路,勞瘁不已,殆非國家所以優老敬賢之道。」上曰:「非汝不聞此言。吾嘗欲得一老成忠直之人,處之南京根本之地,緩急可倚,今以命福,豈不誠當。」士奇對曰:「福必不負陛下任使。」明旦,上命吏部改福南京戶部尚書,中外聞者皆悅。蓋上之納直言,明於用人概類此。

附录:

三朝聖諭錄三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明楊士奇撰士奇名寓以字行泰和人建文中充翰林編修官燕王簒立入内閣典機務官至華葢殿大學士諡文貞事迹具明史本傳士奇自降附燕王以後厯事仁宗宣宗英宗以功名終始是編乃自錄其永樂洪熙宣德三朝面承詔旨及奏對之語葢仿歐陽修奏事錄司馬光手錄之例明史士奇本傳多採用之序題壬戌十二月爲正統七年乃士奇未卒之前二年也(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

三朝圣谕录  (明)杨士奇 撰

  (三朝圣谕录,三卷,明杨士奇撰。杨士奇,名寓,以字行,号东里。早孤力学,授徒自给。建文初以荐入翰林,与编纂太祖实录。成祖即位,入内阁典机务。仁宗时擢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未几,命为兵部尚书。修太宗实录,为总裁之一。宣宗即位,修仁宗实录,仍充总裁。英宗登极,为内阁辅臣「三杨」之一。传见明史卷一四八。此书乃自录其成祖、仁宗、宣宗三朝面承诏旨以及奏对之语,成于正统七年。)

  ●三朝圣谕录上

  永乐一

  ○永乐一

  永乐二年六月, (「永乐二年六月」,「二年」原作「元年」,据明朱当㴐(下简称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一日,进呈文华殿大学士讲义,上览毕,称善。因曰:「先儒谓尧典克明俊德,一章一部,大学皆具。」臣对曰:「诚如圣谕,尧、舜、禹、汤、文、武数圣人,凡修躬施于家国天下者,皆大学之理。」上曰:「孟子道:『性善必举尧、舜。』尔等于讲说道理处,必举前古为证,庶几明白易入。」又曰:「帝王之学,贵切己实用, (「帝王之学贵切己实用」,「实用」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着讲说之际,一切浮泛无益之语勿用。」

  永乐二年,饶州府士人朱季友献所著书,专斥濂、洛、关、闽之说,肆其丑诋。上览之, (「上览之」,「之」原作「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怒甚,曰:「此儒之贼也。」时礼部尚书李至刚、翰林学士解缙、侍读胡广、侍讲杨士奇侍侧,上以其书示之。观毕,缙对曰:「惑世诬民莫甚于此。」至刚曰:「不罪之,无以示儆。宜杖之,摈之遐裔。」士奇曰:「当毁其所著书,庶几不误后人。」广曰:「闻其人已七十,毁书示儆足矣。」上曰:「谤先贤、毁正道,非常之罪,治之可拘常例耶?」即敕行人押季友还饶州,会布政司、府、县官及乡之士人,明谕其罪,笞以示罚。其搜检其家,所著书会众焚之。又谕诸臣曰:「除恶不可不尽,悉毁所著书最是。」

  永乐二年,一日,进呈敕边将藁,上曰:「武臣边将不谙文理,只用直言俗说使之通晓,庶不误事。他日编入实录,却用文。」

  永乐五年冬,广东布政徐奇进香至京师,载岭南土物,将遗诸大臣及侍臣之任事者。有得奇所列单目以进者。上阅之既,明日早御西角门,翰林诸臣奏事退,特召臣士奇还,令赴西角楼,遣中官賷奇单目示之。 (「遣中官赍奇单目示之」,「遣」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已而复召至榻前, (「已而复召至榻前」,「已」、「召」二字原本均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问曰:「何独无尔名?」对曰:「奇前为都给事中,与翰林六科官皆邻居,相往来于臣亦然。今单目无臣名者,盖奇初赴广东,众作诗文赠之,而臣以病未作。土物之馈,盖答诗文耳。」上曰:「尔时不病,亦赋诗否?」对曰:「必赋。则今单目亦必有名。」上曰:「其以遗诸大臣,何意?」对曰:「臣在下未尝闻大臣有受外大臣馈赠者,此亦奇不能卓立,任己意而为之。然终未知受否。且臣观单目内土物不过藤枕藤簟、苏合香丸之类, (「藤枕藤簟苏合香丸之类」,「簟」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皆微物,韭重货,必无他意。」上曰:「汝言是。」即取单目付中官,令毁之,一无所问。上复谕臣曰:「为臣当戒私交,为士当务清谨。」臣叩首曰:「谨遵圣谕。」

  永乐五年冬,一日,胡广独于武英门进呈文字,上览之,称善再三。 (「称善再三」,「善」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既,从容问曰:「杨士奇文学于今难得,而黄淮数不容之,何也?」对曰:「淮有政事才,士奇文学胜,且简静无势利心。盖因解缙重士奇及臣而轻淮, (「盖因解缙重士奇及臣而轻淮」,「及」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故淮有憾。」上曰:「朕知汝亦不容于淮,惟朕不为所惑。」广叩首退,与臣言:「上恩如此,当子孙世世不敢忘。」盖自是吾二人待淮谨矣。 (「盖自是吾二人待淮谨矣」,「是」原作「古」,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永乐六年六月,礼部尚书郑赐卒。先是,礼部职务繁伙,赐为侍郎,赵翀素常忧郁,且有疾,奏对屡失措,上厌之。是日早,遽以讣闻,召翰林诸臣问曰:「未尝闻赐病,岂其自尽乎?」众未对。臣进曰:「臣观赐有病数日,但惶惧不敢退即便安求医药。昨日晚臣与赐同立右顺门外, (「昨日晚臣与赐同立右顺门外」,「右顺门」原作「左顺门」,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赐体力不支仆地,旁人怪其鼻口之气有嘘无吸,臣遽令其属官扶出午门外。……」上不俟臣语竟,即谕翰林诸臣曰:「赐本君子,顾才不足耳。其撰祭文,遣官祭之。」又命工部董其棺。其晚,臣与黄淮奏事退, (「其晚臣与黄淮奏事退」,「其晚臣」三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集文集本补。) 上召臣还,谕曰:「早来微汝言,几误疑赐。自今有事,但直言勿隐。」

  永乐六年冬,巡狩北京。诏书命臣士奇视草。上览之再三,喜曰:「简当,更勿改易,其择日书之颁下。」又曰:「试与诸尚书观之。」诸尚书皆称善,独兵部尚书刘隽私与士奇曰:「请以『有』字易『自』字,如何?」士奇曰:「善」。即以告于众,众曰 (「即以告于众众曰」,「众」字原脱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义无相远,不足易,且上既善之矣。」士奇独以闻,请易之。黄淮于上前执不足易。臣曰:「于国家大体,当用隽言。」上顾士奇曰:「从汝,从汝。」明日,谕胡广曰:「杨士奇能服善,难得。」

  永乐九年三月,一日,翰林诸臣奏事右顺门,退,特召臣士奇还。上问曰:「汝辅监国久,东宫所行果如何?」对曰:「孝敬。」上曰:「试言其事。」对曰:「于我宗庙甚虔,凡笾豆之类,皆亲阅视。一日当时享,偶头风作,医言当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莅祭。』左右有言可遣人代者,殿下曰:『上以命我,我又遣人乎?』及期,遂亲莅祭。祭毕还,未至宫,遍体汗,不药而愈。每尚膳进御用物诣行在,皆一一阅过,然后缄识遣行,不辄信任下人。自车驾北征,恒切怀忧,不遑宁居,日中昃始食。及敕使至,始释然宽慰。」上曰:「此亦子道当然。」对曰:「古圣贤亦皆尽其当然者。」 (「上曰此亦子道当然对曰古圣贤亦皆尽其当然者」,此二十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上曰:「闻辅臣中独尔能持直道,不见忤否?」对曰:「臣性愚戆,殿下恒见容纳。然殿下天资甚高,非众人所能及。或有过,未尝不知,知之,未尝不悔而速改之。且殿下最用心处在以爱人为本,将来宗庙社稷之寄允不负陛下付托。」上甚喜,命尚膳赐酒馔。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总然同日,免贺为当。」 (「总然同日免贺为当」,「总」原作「乃」,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黄淮、杨荣、金幼孜皆未有对。臣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正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百官节钞。」上于敬天致诚,必求当理,未尝苟狥人言,大率类此。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一日,独于武英门呈进敕藁毕,上从容问曰:「汝今兼东宫何官?」对曰:「左谕德。」上曰:「吾尝察之,独胡广与汝所行不忝东宫官。胡广今兼何职?」对曰:「左春坊大学士。」上曰:「好」。又曰:「吾闻诸留守官内,汝与黄淮遇事肯言,然闻东宫有从有不从。」对曰:「殿下推诚待下,遇臣等有言必自斟酌,如言当理,无不听纳。 (「无不听纳」,「听」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如未当,亦不曲从。」上曰:「如此甚好。」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周王橚、楚王桢相继来朝例。次日,谒孝陵。周王先至,适遇节,上命东宫、皇太孙及小皇孙陪谒。已出东华门,上遽召翰林臣,时杨荣、金幼孜及士奇皆至。上问曰:「二王、东宫、太孙及小皇孙谒陵,展敬之位如何?朕意虽略定,尔三人试言之。」杨、金未有对。上顾问臣,对曰:「周、楚二王属尊,当列稍前,两旁。东宫殿下列稍后,居中。皇太孙殿下亦居中,列于东宫殿下之后。诸皇孙与皇太孙同班而分列两旁。」上曰:「尔所言有据乎?」对曰:「宋儒朱熹家礼大约如此。」上曰:「吾未尝熟家礼,但据己见书其位次。」遂出片楮宸翰,所书位次正与臣所言合,然下有六字未书,授笔命臣足之。遂遣鸿胪丞周升驰赍赴陵,俾率行之。少顷,升复命,以宸翰进,上以授臣。盖上天资甚高,所意见暗合古人多类此。

  一日,东宫殿下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明日,东宫殿下特召尚书蹇义及臣士奇,问已得人否?义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议尚未决。」殿下曰:「往者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智甚端正,但觉老矣。」臣对曰:「虽颇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目前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上喜曰:「此得人矣,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正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仪智可用。」遂召礼部、翰林诸臣谕曰:「仪智甚好,朕知之,令侍太孙讲读。」盖上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

  九月,擢教授,简从善林长懋、教谕徐永达并为翰林编修,侍从皇太孙讲读。

  按:祖宗最重学官一途,凡辅导东宫必选焉;纂修书籍、会试、校文必参用焉;凡经考荐与九年考优者,必授以翰林、春坊、六科清华之选焉,监察、部曹而下不论也。观永乐中所遴选以辅导宣庙者,自仪智而下张瑛、戴纶辈无非发身学官,未常专用进士也。故杨文贞之荐仪智,谓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廷臣未见其比。」可见当时以起家学官为重也。故当时为学官者,皆振奋兴起,自重自修,出为世用,彬彬多得人之誉,以励世磨钝有此具也。近则视学官日轻,以起家学官为不屑。近日被荐考称者,虽部曹之授犹靳焉,而况其它?殆登天绝望,如此尚何望励世之効乎?呜呼,世变何可胜叹!

  永乐十四年,上在北京,颇闻高煦有异志,驿召隆平侯张信询之。上犹未信,车驾遂还南京,以问皇太子, (「车驾遂还南京以问皇太子」,「皇太子」原作「皇太孙」,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对曰:「人言未可辄信,且父皇在上,当未敢有此心。」一日,翰林诸臣奏事退,上召士奇还,问曰:「汝与蹇义在此,汉府事皆当悉知。昨日询义,固辞不知,不肯言。汝当为朕言之。」又曰:「如朕未有知,汝辈虑有离间之罪。朕既知矣,汝何虑?」对曰:「臣与义同事东宫殿下,外人固无敢与臣等言。虽间有言者,亦百之一二, (「虽间有言者亦百之一二」,「亦」原作「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又多出臆度,非见实迹,此固不敢辄对陛下。然汉王始受册封国云南,不肯行,复改过青州,又坚不行,今知朝廷将徙都北京,惟欲留南京。此天下之人疑其心,亦岂待事有实迹哉!惟陛下早善处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贻永世之利。」上默然起,还宫。后数日,上得高煦私造兵器及皮舡教习水战,及僭乘舆服物、挟私击死无罪官民、纵护卫官军京城内外劫掠悉有实迹,大怒,褫其冠带,絷之西华门内。 (「絷之西华门内」,「内」原作「外」,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东宫殿下叩头恳为救解,乃免。上命翰林条示其罪,且曰:「若此所为,将来必不静。朕今削两护卫,处之山东乐安州。」盖去北京甚迩,即其作祸,可朝发而夕擒也。

  ●三朝圣谕录中

  永乐二

  洪熙

  ○永乐二

  永乐二年七月,翰林侍读学士王达讲干之九四,举储二为说。讲毕,殿下召问臣士奇:「经旨于此必无储二之说,达不含讥否?」臣士奇对曰:「讲臣非正道不陈,岂敢含讥。此出宋儒胡瑗之说。」殿下云:「对我言此,常人得此爻亦举此说乎?」对曰:「殿下此问最好。」因举程子云: (「因举程子云」,「因举」原作「回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凡卦中六爻,人人有用,圣贤有圣贤用,众人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又举王昭素对宋太祖之言以对。殿下悦。又对曰:「今翰林、春坊诸臣分撰诸经讲义,有上旨命内阁之臣阅过, (「有上旨命内阁之臣阅过」,「有」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有未当处,悉与改正,然后呈御览,允当然后以讲。内阁解缙专阅书,胡广阅诗,金幼孔阅春秋,臣士奇阅易。昨日进呈此条,上问:『储二说有据否?』臣士奇对以胡瑗之说,上甚喜。盖讲臣非有据不敢妄出意见。」殿下喜。自是,讲义有疑处,必召解、胡等四人相与辨析,畅而后已。遂作数巨册,命春坊司经局臣分录讲章,以备常阅。

  殿下监国视朝之暇,专意文事,因览文章正宗。一日,谕臣士奇曰:「真德秀学识甚正,选辑此书,有益学者。」臣对曰:「德秀是道学之儒,所以志识端正。其所著大学衍义一书,大有益学者及朝廷,为君不可不知,为臣不可不知。 (「为臣不可不知」,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君臣不观大学衍义,则其为治皆苟而已。」殿下即召翰林典籍取阅。既,大喜曰:「此为治之条例,鉴戒不可无。」因留一部朝夕自阅,又取一部,命翻刻以赐诸子。且谕臣士奇曰:「果然为臣亦所当知。」遂赐臣一部。盖殿下汲汲于善道如此。

  上在东宫,稍暇即留意文事,间与臣士奇言欧阳文忠文雍容醇厚,气象近三代,有生不同时之叹。且爱其谏疏明白,切直,数举以励羣臣。遂命臣及赞善陈济校雠欧文,正其误,补其阙,厘为一百五十三卷,遂刻以传。廷臣之知文者,各赐一部,时不过三四人而止。恒谕臣曰:「为文而不本正道,斯无用之文。为臣而不能正言,斯不忠之臣。欧阳其无忝矣,庐陵有君子。士奇勉之。」臣叩首受教。

  永乐七年,赞善王汝玉每日于文华后殿说赋诗之法。 (「每日于文华后殿说赋诗之法」,「于」原作「与」,「殿」后衍一「道」字,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一日,殿下顾臣士奇曰:「古人主为诗者,其高下优劣何如?」对曰:「诗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熏之诗是唐虞之君之志,最为尚矣。后来如汉高大风歌、唐太宗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之作,则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汉武帝秋风辞气志已衰,如隋炀帝、陈后主所为,则万世之鉴戒也。如殿下于明道玩经之余,欲娱意于文事, (「欲娱意于文事」,「文事」原作「文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则两汉诏令亦可观,非独文词高简近古,其间亦有可裨益治道。如诗人无益之词,不足为也。」殿下曰:「太祖高皇帝有诗集甚多, (「太祖高皇帝有诗集甚多」,「诗集」原作「诗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何谓诗不足为?」 (「何谓诗不足为」,「何谓」原作「何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对曰:「帝王之学所重者,不在作诗。太祖皇帝圣学之大者,在尚书注诸书,作诗特其余事。于今殿下之学,当致力于重且大者,其余事可姑缓。」殿下又曰:「世之儒者亦作诗否?」对曰:「儒者鲜不作诗。然儒之品有高下,高者,道德之儒;若记诵词章,前辈君子谓之俗儒。为人主尤当致辨于此。」

  太宗皇帝在北京, (「太宗皇帝在北京」,「太宗」原作「太祖」,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有白鹊之瑞,行在礼部行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臣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庶子、赞善撰。呈稿,殿下不怿,命尚书蹇义持以示臣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龟、白鹿皆可。」命臣士奇改益。臣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陆以有仪。」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庭,如玉其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适内厨进膳,遂命内使陈昂撤以赐臣,且传旨谕臣曰:「其勉进药食,早出。非但倚卿文学,久不闻直谅之言,虑有过不知,急得相见也。」

  永乐十五年,上在东宫卜筮,专用揲蓍,而断以周易,凡后世俗占法皆不用。尝命臣士奇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朱氏本义要旨为一编。既进,上悦,名曰周易直指。 (「既进上悦」,「上悦」原作「上曰」,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臣进曰:「周易固为卜筮作,然文王、周孔彖象、十翼之辞,凡修齐治平为君为臣之道悉具,请编辑以进,用备览阅。」从之。踰年,辑成以进,上览之,大喜。名曰周易大义。赐臣士奇绣衣银带。先是,徐好古作尚书直指,金幼孜作春秋直指,皆已进。上谕臣曰:「凡此皆书数本,于斋阁、书殿、寝室各置一本,得备观览。」盖上素好学如此。

  按:文皇孜孜好学,日亲大臣,讲论不辍,且惓勉励东宫学问,诚万世圣子神孙所当法也。夫典故、史书岂独劝惩将来,实以观示后嗣也,故曰:「书而不法,后嗣何观?」窃谓先朝典故,嗣主宜时省览,则自动法祖之思,启绳武之志,天下国家可不劳而理矣。奈何动云法祖,而不一念及哉!

  永乐中,臣同尚书蹇义侍仁宗皇帝监国。义重厚老成,更历多而疑虑深,临事寡断。每同承顾问,一事之间,义常持两端,犹豫久未决。臣进曰:「有事须行,无终不决之理。」上曰:「然。受事皆应复命,岂得不决。」义曰:「事当熟虑,虑不熟有后患,故必应详审。」上曰:「义言亦是。」臣对曰:「凡事岂得不思,但思多则惑。既思而有疑,则择一端近于理而可对上言者行之。」上笑曰:「此须兼知仁勇。自今议事只如士奇言,择当理者从之,不须思多致惑。」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学士杨荣自行在还,报大行宴驾。东宫殿下即遣皇太孙出居庸,赴开平迎梓官。时京师诸卫军皆随征,聚行在,惟赵府三护卫军留京师,一时浮议籍籍,虑护卫为变,遂秘未发丧。皇太孙濒行,启东宫殿下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东宫殿下顾臣曰:「渠言良是,但行急,新制则不及。」臣对曰:「殿下未践祚,今居丧无所事,有事,自应行常用之宝。东宫小图书亦闲,太孙出外无行事, (「太孙出外无行事」,「出外无行事」五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惟有上禀朝廷之事,可假行之。此出一时之权,归即纳上。」东宫殿下即取付太孙曰:「有启事,以此封识来。此亦久当归汝,汝就留之。」既行,殿下顾臣曰:「汝此说是,虽出从权,亦事机之会。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浮议喧腾。吾今就以付之,浮议何由兴!」又曰:「自今朝廷事仗蹇与汝,但蹇亦有迟疑,汝须尽心。汝二人吾当重用不轻也。」对曰:「殿下嗣位,朝廷大小事皆当尽公以厌服天下之心,须溥恩及下。然必先扈从征行之臣,若汉文即位,首进宋昌,史书之以为贬,此当深戒。臣两人日在侍近,殿下必不遗,惟不应先及此。殿下初政,收人心之机也。」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七日,臣士奇新改华盖殿大学士,谢恩毕,闻析薪司奏准循岁例赋北京、山东枣八十万备宫禁香炭之用,士奇入,将奏之。时蹇义、夏原吉奏事未退。上望见士奇,笑谓蹇、夏曰:「新华盖学士来奏事,必有理,试共听之。」臣言:「诏下裁两日,今闻惜薪司传旨赋枣八十万,得无过多?虽是岁例,然诏书所减除者皆岁例。」上喜曰:「吾固知学士言有理。吾数日来宫中事丛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审。」即命减除四十万。又顾蹇、夏及士奇曰:「汝三人,吾所倚非轻,但有事须尽言,庶几以辅吾不逮。」

  永乐甲辰九月癸未,礼部尚书吕震言于上曰:「今丧服已踰二十七日, (「今丧服已踰二十七日」,「日」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请如太祖仿汉制,释缞易吉服。」震奏已,遂退,徧语羣臣明旦易服。士奇谓震曰:「今丧服未可比此例,盖洪武有遗诏,且仁孝皇后崩, (「且仁孝皇后崩」,「仁孝」原作「仁宗」,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太宗皇帝在,上缞服后仍服数月白衣冠绖带。今上于皇考乃遽即吉乎?」时黄淮同余意,然不敢明言忤震。震厉声忿余曰:「朝廷每事被尔拗众。」尚书蹇义从旁解之,曰:「渠言当理。国家事公岂应偏执己见? (「国家事公岂应偏执己见」,「事公」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请兼取二说,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带。」遂偕六部、都察院具奏,报可。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绖出视朝,文臣惟学士、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 (「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惟」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余文武羣臣之服皆从义等所定。朝退,上召蹇义、夏原吉及臣士奇等谕曰:「吕震昨奏易服,云皆与汝等议定然后奏。时吾已疑其非,但听臣下易之。梓官在殡,吾岂忍易。后闻士奇有言,始知震妄,士奇所执是。」因叹曰:「张辅知礼,六卿乃有不及。」又顾义曰:「汝所折衷亦未当,然不必再以语人,羣臣听其便。」

  上御思善门选用东宫官,命户部尚书郭资为太子太师,仍兼尚书。蹇义、夏原吉力言资偏执妨事,且多病,请令致仕。上意未可,召臣士奇语以二人之意,且曰:「先帝初举义,一切军需粮饷皆出资调度, (「皆出资调度」,「资」原作「孜」,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吾时居守,竭诚佐辅,甚得资力。今出危履安,吾嗣大位, (「吾嗣大位」,「吾」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乃遂弃之,吾诚不忍。」臣对曰:「故旧无大故不弃,此皇上圣仁。」上问臣:「资为人果如何?」对曰:「资强毅,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执,甚至沮格恩泽不流于下。」上问其故,对曰:「诏敕数下蠲免灾伤租税,资不听开除,必责有司依岁额征纳,此其过之大者。然耿介能守廉,非众所及。」上曰:「吾在此,又有原吉与之同事,当不复偏执矣。」乃不从二人言。无几,蹇、夏又数数言资偏执妨事,不去资,仁政必为所格。上强从之,命资以太子太师、户部尚书致仕,玺书褒谕,赐银钞、彩币甚厚。资归踰月,上念之不置,间谕臣曰:「无使大臣怨乎不已,资其谓我何?吾欲遣人视之,且少加赐赉。」对曰:「赐赉有时而尽,洪武中有尚书致仕给全俸者,今北方仓廪少储,得减半给之,可常足用。」上喜,即命户部给资半俸。上之笃于故旧概类此。

  十一月十二日,复大理卿虞谦官。先是,虞谦奏事,侍臣有言此当榻前密请旨,不当于朝班对众敷奏,为卖恩者;又有言其属官杨时习先导之密陈,而谦不从者;遂降谦为大理少卿,而升时习为卿。其后,臣士奇独进奏事毕,未退,上问臣:「汝有欲言者否?」对曰:「有。」「非虞谦乎?」对曰:「然。」上曰:「吾亦颇悔之,汝试言之。」对曰:「外间皆云时习实无先导之言。时习是臣江西人,亦亲语臣本无此言,今冒居卿位,惭惧不安。」臣又言:「谦历事三朝,皆居通显,颇为得大臣体者,且今所犯小过。」上曰:「吾之悔亦念此。」因问:「时习其人若何?」对曰:「虽起于吏,然明习法律,公正廉洁。」上喜曰:「吾有以处之。」 (「吾有以处之」,「以」原作「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会吏部言交址阙按察使,上谕尚书蹇义曰:「左迁虞谦,吾过矣,复其大理卿。改杨时习交址宪使。」上之敏于改过率类此。

  十二月,翰林院进呈三孤诰草。上阅既,取笔亲增二语,曰:「勿谓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顾臣士奇等曰:「此朕实心,卿等勉之。」又谕臣士奇曰:「近日觉羣臣之意甚好,事或未当,辄有封章进来。」臣士奇对曰:「此由陛下圣德容纳。昔富弼有言:『愿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上曰:「朕志正如此。朕每闻羣臣言,退未尝不反复思之。 (「退未尝不反复思之」,「反」原作「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或朕言有过,退亦未尝不悔。」士奇对曰:「成汤改过不吝,所以为圣人。愿陛下常以古人为法。」

  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兵部尚书李庆言于上曰:「今岁北方之民畜马颇蕃,皆送至京,已散军伍操用。尚余数千,欲散民间畜,则民甚弊,不可重困之。今远近方面郡县朝觐官皆集,请每员给一马俾畜,可散一千余匹。正官给牡,佐贰以下给牝,太仆、苑马寺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上令与蹇义、夏原吉商略可否以闻,二人奏如庆议。命已下,臣士奇闻之,与庆言:「必不可行。」庆忿甚,不纳。臣士奇遂诣扆前,力陈不可,曰:「朝廷以礼征贤,上者授方面郡守,次者授百执事,今皆役之畜马以苏民,是贵民而贱官矣。」时蹇、夏皆在侍,上曰:「士奇论当。 (「士奇论当」,「论」原作「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庆固无识,汝两人亦言其便,何也?」两人对曰:「初庆与臣等言此出陛下意,必欲行之,非谓出于庆也。」上曰:「几误朕矣!」顾臣士奇曰:「少顷即批出罢此令。」明旦,复奏:「陛下许臣罢散马之令,岂遂中止?如必欲行此令,天下怀抱才德者自此谁肯出仕?盖亏损一马,必责陪偿,破家废产,累及子孙。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负此名于天下后世,诚非佳事。」上曰:「吾偶因事稽缓耳,今日必批出。」又明旦,复奏:「内批两日不出,兵部已督责朝觐官多领马矣。且今所领多生驹,初受羁络,南方之人软怯不能控制,立视其奔逸,有号泣衢路者矣。臣恐将来远虑者非但不愿仕,亦无志学问,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御思善门,召士奇谕曰:「内批岂真忘之?初闻汝言,即遣人观李庆、吕震等意,渠辈交口忿尔。朕念尔孤立,虑为众所伤,固不欲因汝言而罢此令。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风宪受制。上曰:「尔就据此草敕止散马。」臣士奇叩首对曰:「古人有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马已有领去者,望如何处之?」上曰:「已领者准洪武中官员乘马例给之,不责生息,亏欠亦不责偿。未领者悉止, (「未领者悉止」,「未」原作「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未散之马给边军操用。」上复顾臣曰:「继今令有未便,惟密与朕言。 (「惟密与朕言」,「与」原作「典」,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此辈多不识大体,但皆先朝旧臣,未可遽退之。」

  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庚午,百官习新正仪于海印寺,用乐。明日,臣士奇等进言:「近礼部与臣等已议定新正朝仪不用乐, (「已议定新正朝仪不用乐」,「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昨日习仪所仍用乐不改,今四方朝觐官皆集于此观礼,乞敕礼部设乐不作。」不报。盖尚书吕震复言臣等所议不当。荣、幼孜皆欲已。荣即趍出,臣士奇与淮不可,二人遂复进言。夜漏下十刻,未得旨。午门官入奏臣等尚未退,遂有旨命礼部设乐不作。正月初二日,特召臣士奇四人至奉天门谕之曰:「吕震每事误朕,卿等所执停乐是。 (「卿等所执停乐是」,「卿」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为君以受直言为贤,不受直言则过益深;为臣以能直言为贤,不能直言则忠不尽。如昨日朝会从吕震言,今悔何及!赖汝等尽心,遂免此悔。自今见朕行有未当,但尽意言之,毋以不从为虑。」各赐钞千缗、文币一表里。

  ○洪熙

  洪熙元年正月,吏部传旨,命臣士奇兼兵部尚书,三俸俱支。 (「三俸俱支」,「三俸」原作「二俸」,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士奇明日见上,叩头,辞尚书之职,曰:「少傅、殿学士二职,臣已过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杨荣、金幼孜皆受三职,汝独二职,外间将谓朕何?汝必勿辞。」士奇叩首言:「请辞尚书之俸。」上曰:「汝于朕勤劳二十年,一志不懈,故以此禄相酬,何用固郄?」对曰:「请必辞俸。尚书月俸六十石,国家可养六十卒,臣受二俸犹惧过分,敢望复加!」 (「敢望复加」,「敢」原作「散」,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曰:「不受俸米,可受折支俸钞。」对曰:「钞亦俸也,与米但异名耳。」时尚书蹇义在旁,言于上曰:「听其辞学士一俸亦可。」臣士奇曰:「辞俸当辞厚者,何用取虚名。」上曰:「朕成汝志。」 (「朕成汝志」,「志」原作「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遂听臣辞。复顾义曰:「廉介之风,士奇有焉。」于是准淮亦辞户部尚书一俸。

  永乐中,御史李祥、舒仲成尝奉敕理木植税课之弊,王汝玉预焉。汝玉,上监国时所爱者,令旨命李祥等削其名勿奏,二人力言不可,万一上有闻,得罪反重。既迕意,遂已犯者后皆苟免。及上嗣位,尚书蹇义因奏仲成他事。上曰:「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 (「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者」字原无,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对曰:「然。」曰:「李祥安在?」对曰:「丁母忧去矣。」时仲成已升湖广宪副,即命都察院捕治仲成。臣士奇闻之,进疏曰:「向来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以来,皆已宥之。今又遣理前事,即诏书不信。汉景帝为太子时,召卫绾,称病不赴,即位进用绾,前史韪之。」上览之,喜,即有旨罢治仲成,而降敕奖谕臣,且赐米及钞币。又面谕之曰:「有卿尽心如此,朕复何忧。」

  玺书附:「敕少傅杨士奇览:卿所奏导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为唐虞之君,爱惜俊良,共成王化,此实金玉之言,诚为忠良股肱之臣也。朕朝夕所虑,恐卿等以朕尊居宸极,畏有谴责,不肯进言。今览奏,朕甚欣喜,足慰于衷。但望卿始终如一,知无不言,以副朕委托之意,共成王道之美。朕深感卿,特赉卿白米十石、彩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 (「特赉卿白米十石丝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白米」原作「曰米」;「二表里」的「二」原作「上」,「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补。) 实彰眷待,非应故事。卿其领之,以慰朕怀。故敕。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旦」字原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臣士奇武英门独对。上问近日外间事,对曰:「觉告讦之风复萌,且动辄加人诽谤,祸及身家。请谕法司禁止。」上曰:「不特此,如自宫一事,朕所甚恶,尤须严禁。」对曰:「此当用玺书行之。」上曰:「尔更思二三事运行。」盖圣心惓惓于仁政,无时忘也。

  赵王既之国,郑村坝多护卫耕地, (「郑村坝多护卫耕地」,「郑村坝」原作「郑材坝」,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命太监左角择二顷膏腴者赐臣士奇,盖前已赐蹇义二顷矣。至是臣闻命恳辞。上曰:「汝于朕表里一诚,未尝媕娿首鼠,吾资益良多,此所以心恒不忘。汝前辞禄,今又辞田,何执之固也?」对曰:「臣起自寒微,遭逢圣明,今踰越涯分万万,岂当尚不知止足?幸陛下大恩,不使之满溢,庶几少延残喘,服事陛下三二年,获归全山林,皆陛下之赐。」上曰:「汝勿忧终身,吾送汝入土,身后事皆勿忧。」对曰:「圣仁在上,臣复何忧。」遂允臣辞田。明日,上谕蹇义曰:「士奇真廉能,使仕者皆如此,世岂有赃吏乎!」

  四月初,有进言太平之政者,上召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以其章示之。已而,曰:「今朝无阙政,生民皆安。」蹇三人意皆云「然」,惟士奇以为尚未。义等对曰:「臣等观上即位以来,诏书敕旨无非仁政,百姓无科敛之扰、徭役之繁,可谓治世。」臣士奇对曰:「臣观陛下之恩泽已覃被天下,但流徙尚未归,疮痍尚未复,远近犹有艰食之人,须更得二三年休息,庶几人皆得所。」上笑曰:「吾意非为此也,朕与诸卿相与出自诚心,去年各与「绳愆纠谬」图书,切望匡辅。惟士奇曾封五章,已皆从所言。末一章言周王求药事,不曾从,后亦悔之。蹇三人皆无一言,岂朝政果皆无阙, (「岂朝政果皆无阙」,「皆」原作「能」,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生民果皆安乎?」三人皆叩首,有惭色。既退,复召蹇义还,谕曰:「尔与士奇,吾监国旧辅,原吉贤良,皆吾所倚任,各与图书,自吾本心。士奇恳言待人宜均,亦望与荣、幼孜。既与之后,往往闻荣有怨诽语。」义对曰:「荣之不足于义者,为官品在臣等之次,其它诽语,臣实未闻。左右之谗,惟陛下慎察。纵其或有,亦望容之,久当自定。」上曰:「吾亦不信此语,但偶然及之,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 (「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三人」原作「二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事有未当,皆须直言,勿有疑讳。」盖上之求言恳切如此。

  上自临御以来,大理少卿弋谦数言事,上颇厌其繁琐。尚书吕震、吴中、都御史刘观、侍郎吴廷用等交奏其卖直沽名,遂召臣士奇等至榻前,语以谦之逾分。臣士奇对曰:「谦不谙大体有之, (「谦不谙大体有之」,「谙」原作「识」,据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然其心感陛下超擢之恩,欲图报效。古人有言:『主圣则臣直。』惟陛下容之,不然进言者将惧矣。」上虽不罪谦,然临朝之际,数形于词气。又数日,上御奉天门,臣士奇独奏事,因进曰:「陛下颁诏求言,言不当者不罪。弋谦不晓事,激圣怒,数日朝臣皆悚,反相与以言为戒。今远近朝觐之臣皆集阙下,目见而口传,将谦之名愈彰,而朝廷受不容直言之谤。」上惕然曰:「此事固是朕不能容,如吕震等迎合以益吾过。自今吾不复言谦。」遂免谦朝参,令专坐司视事。自是一月余,朝臣言事者少。上特召臣士奇谕曰:「尔料事不虚。自免弋谦朝,言者不至,岂果无事可言?」对曰:「臣下孰不欲进言纳忠?惟在上宽容以来之。」上曰:「朕非怒谦言事,但其言亦有矫激过实者。尔可谕众人以朕之实心。」对曰:「此非臣言所能使之信,必得玺书亲谕之,乃见圣德之实。」遂令臣就榻前书敕引过,命弋谦如旧朝参,令百官言事毋以谦为戒。因谕臣士奇曰:「朕有过不难于改,虽一时不能容,然终知悔。尔知朕心,无吝于言也。」未几,有言中官谢安四川伐木虐民者,于是召弋谦谕曰:「尔本清鲠之臣,朕今取清鲠用尔。」遂升谦副都御史,赐钞千缗,驰驿诣四川罢伐木之役,并纠察安等。

  洪熙元年四月,有旨:「邹济、徐善述、王汝玉皆赠官、赐谥,宜建祠于墓,四时赐祭。」臣士奇言于上曰:「礼贵得中,朝廷惟宗庙以四时享,社稷、孔子皆春秋二祀。济等虽有旧劳,不得过社稷、孔子而与宗庙等。」上曰:「吾过矣,过矣。诚念其旧劳不能忘,故率尔下令而不觉其过,今莱尔正此失。」对曰:「先儒有言:『周公之功固大,皆臣子之分所当为。』何况济等。」上曰:「然。」遽召礼部改春秋祭。盖上未尝有固,必心徙义迁善,速于转圜云。

  上自少侍太祖皇帝,明于星象。臣士奇侍监国时,间以教臣,曰:「宋、元儒者多晓习,不可忽也。」元年四月中,尚书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奏事奉天门毕,上问:「夜来星变曾见否?」皆对曰:「未见。」上曰:蹇三人虽见不能知,士奇当知之。」对曰:「臣愚,亦不能知。」 (「对曰臣愚」,「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上曰:「天之命矣。」叹息而起。又明日,早朝罢,召蹇义、臣士奇至奉天门,谕曰:「监国二十年为馋慝所构,心之艰危吾三人共之。赖皇考仁明,得遂保全。」言已泫然。义、士奇亦流涕。臣士奇对曰:「今已脱险即夷,皆先帝之赐,陛下之诚之效,更不烦圣明多虑。」上曰:「即吾去世后,谁复知吾三人同心一诚。」遂出二敕、二印赐两人。臣士奇得「杨贞一」印,敕曰云云。皆拜受而退。盖踰月宫车宴驾矣,呜呼,哀哉!

  玺书附:「敕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往者,国家肇建两京,政务方殷,朕膺监国之命,卿以翰林亲臣兼职春坊,留侍左右,赞助庶务,敷答章奏。筹划之际,适中为难,朕恒以为虑,尚赖卿一二臣僚同心合德,徇国忘身,屡历艰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来,嘉谋嘉猷入告于内,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国无贰,简在朕心。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 (「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枚」原作「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用藏于家,传之后世,惟卿子孙由是知卿克致显荣不易,惟艰思保守之。惟朕之子孙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尔子孙,与国咸休,永世无斁。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又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誉。故敕。勤民之玺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九字原在下文按语后,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皇上悯恤民穷,召大学士杨士奇等,令草诏免税粮之半及罢官买。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其间未必尽无收,亦宜分别,庶不滥恩。」上曰:「恤民宁过于厚?为天下主,宁与民寸寸计较耶?」

  按:仁庙履极未久,而所行无非仁民之政。且从善转圜,改过不吝,规摹宏远,事事可为后世法。求之前代,商高宗、周成康匹休,汉文帝、宋仁宗未足多也。惜乎享国太浅,民之无禄,痛哉!

  元年五月,礼部引郡县岁贡生入奏,请如例翰林出题考试。上召士奇至奉天门,谕之曰:「监生之不可用,皆由翰林不严试所致,此弊已数十年,非一朝夕之故,今不可复循旧弊,必严试之。即其中皆下,惟得一人亦可; (「惟得一人亦可」,「得」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即皆无可取,亦不妨,但须得实才。」上又言:「科举弊亦须革。」臣士奇对曰:「科举须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学问远不逮南人。」对曰:「自古国家兼用南北士,长才大器多出北方,南人有文多浮。」上曰:「然将如何试之?」对曰:「试卷例缄其姓名,请今后于外书「南北」二字, (「请今后于外书南北二字」,「于」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则南北人才皆入用矣。」上曰:「北士得进,则北方学者亦感发兴起。往年只缘北士无进用者,故怠惰成风。汝言良是,往与蹇义、夏原吉及礼部计议各处额数以闻。」议定未上,会宫车宴驾。宣宗皇帝嗣位,遂奏淮行之。

  ●三朝圣谕录下 (「三朝圣谕录下」,「下」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宣德

  ○宣德

  宣德元年,高煦反。上决意亲征,命郑、襄二王监国。明旦,即躬率诸军启行,以阳武侯薛禄为前锋,昼夜兼程而进,不数日,抵城下。高煦不意车驾亲征,猝至,城中震骇,羣下溃散,遂械高煦以归。自八月出师,九月初六日还京,兵不血刃,不逾旬而罪人斯得,遂夷大难。四海永清,荣与原吉二人之力也。后高煦械至京,赐自尽。 (自「上决意亲征」至「后高煦械至京赐自尽」,此段文字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皆无,三本此处另有一段文字,录如下:「车驾亲征,罪人既得,师还。六部遣尚书陈山迎驾。山见上言:『宜乘胜移师向彰德袭执赵王,则朝廷永安矣。』上召杨荣,以山言论之,荣对曰:『山言,国之大计。』遂召蹇义、夏原吉谕之,两人不敢异议。荣言:『请先遣敕赵王,诘其与高煦连谋之罪,而六师掩至,可擒也。』从之。荣遂传上旨,令士奇草敕。士奇曰:『事须有实,天地鬼神岂可欺乎?且敕旨以何为辞?』荣厉色曰:『汝可沮国之大事乎?令锦衣卫责所系汉府人状,云与赵连谋,即事之因,何患无辞!』士奇曰:『锦衣卫责状,何以服人心?』荣曰:『汝不然吾言,可往与蹇、夏言之。』士奇往见二人言之,蹇曰:『上意已定,众意亦定,可中沮乎?』夏曰:『万一上从公言,今不行,赵后或有变,如永乐中孟指挥之举,谁任其咨?』士奇曰:『今事势与永乐中异。永乐中赵拥三护卫,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挥所为,王实不预闻。不然,赵王岂至今日乎!』蹇曰:『既如公言,今若何处置?』士奇曰:『为今之计,朝廷重尊属,厚待之,有疑则严防之,亦必无虞,而于国体亦正矣。』二人曰:『公言固当,然上特信杨荣言,不系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与荣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亲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无罪者当加厚之,庶几仰慰皇祖在天之灵。』荣曰:『汝既不草敕,则我当以闻。』时惟杨溥与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请入见,上明其大义,兵必不可移。』荣闻博言,既趋入见。溥、士奇亦踵其后,而门者止吾二人不得入。已而,有旨召蹇、夏入。蹇、夏以士奇言白,上意不怿,然亦不复言移兵,遂还京。自是道中有顾问,惟召荣及蹇、夏,不复召士奇及溥。至良乡,臣二人始得见。上意犹若未平,忽厉声曰:「好机会不得乘,到家皇太后必见尼矣。』上至京,大悔,不复及彰德事。然言者犹喋喋,请尽削赵护卫,且请召赵王拘之京师。上皆不听。一日,特召士奇谕曰:『言者论赵王日益多,如何?』对曰:『今日宗室惟赵王于陛下最亲,当思保全之,毋惑羣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赵王最友爱,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爱?然当思所以保之之道。吾今将封羣言,俾都御史刘观及公侯中选一人赍以示之,使自处。』对曰:『必不得已,则于皇亲中择一人与赵心相孚者偕观行,庶几有所开导。』上曰:『然则谁可?』对曰:『广平侯袁容至亲,且善开谕,更得玺书亲谕之,尤好。』上从之,遂遣容、观行。赵王得玺书及言者所上章,大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且上表谢恩。而言者顿息。上待赵王日益亲厚,而薄陈山,竟疏斥之。盖上初虽为山所惑,而后灼知其非。踰数月,召士奇至南斋宫谕之曰:『吾待赵叔不失亲亲之礼,尔有力焉。自今毋以见忤为嫌。』遂赐白金、宝楮、文绮。」)

  按:杨、夏二公此举,鉴建文之失也。当时事起仓卒,人心汹汹,高煦素号勇悍善战,诸将所畏,苟宣庙稍涉犹豫,不即决亲征而命将,天下事未可知,九州岛生民将复不胜其荼毒矣!幸而奋策决机,风驰电击,所谓迅雷不及掩耳,遂使羣凶瓦解,曾不崇朝,克清大憝,永安宗社,兹非斯世斯民之大幸与!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恻。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 (「此表出黎利之谲」,「谲」原作「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当遂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原吉示之,且谕二人曰:「何以处之?」 (「何以处之」,「处」原作「遽」,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 (「出表示之」,「出表」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且谕以三人所对,曰:「今日与尔两人决之。」荣对曰:「永乐中费数万人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可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址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士奇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 (「圣心数数追憾此事」,「此事」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尔二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吾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出暠表示文武羣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弒, (「及黎氏篡弒」,「篡弒」原作「谋篡」,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毒虐国人,太宗皇帝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慨叹。此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羣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从之不武。 (「必谓从之不武」,「之」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但得民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

  宣德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将赦交址,命羣臣举奉使者。佥举上闻已定,明旦,尚书蹇义欲易以伏伯安,众莫敢异之。士奇私与夏原吉曰:「此无藉小人,用之必辱朝廷。公当榻前力主张。」盖时上多主夏言。既而,有旨召众皆入,蹇遂奏用伏。上顾问夏,对曰:「不可用。」蹇曰:「伏善言语,非众所及。」士奇曰:「伏有秽行而无学识,遣之必辱国。」遂不用。又数日,士奇独对,上曰:「朕旁询伏伯安之行,乃贪淫无耻人,蹇何为欲用之?」对曰:「蹇不过取其能言,然言不当理,虽蛮夷之邦不能行。且恣其所行,必为蛮夷所鄙。」上曰:「蹇举固非,众何以皆默不言?」对曰:「非比蹇也,盖亦重其能言。」上曰:「蹇不尤夏与尔否?」对曰:「蹇平日和厚,无人己心,况于国事,孰敢偏任己见?」上喜曰:「君子和而不同是已。向因尔言伏之力,故决不用之,朕已知尔心。继今但一志为国,毋惮违众。」 (「毋惮违众」,「毋」原作「母」,「违」原作「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士奇叩首言:「谨遵圣谕。」

  宣德三年十月,刘观有罪下狱。先是,六月中一日早朝罢,召杨荣及士奇至文华门,命光禄赐食,既,上曰:「吾三人商量一事,京师端本澄源之地,祖宗时朝臣无贪者,年来贪浊之风满朝,何也?」士奇对曰:「贪风永乐之末已作,但至今甚耳。」上问:「永乐何如?」对曰:「十五六年以后,太宗有疾多不出,扈从之臣放肆无顾藉,请托贿赂,公行无忌。此事已彻九重,但未举发。仁宗尝为士奇言,初到北京,上问:『南京臣寮有能守廉者否?」对曰:『无敢不守。』上曰:『扈从来此者赃赂竞行,其能守廉惟吏部侍郎师逵一人,汝当知之。』」荣曰:「是时赃贪,方宾最甚。」上问:「今日之贪,谁最甚者?」荣对曰:「莫甚刘观。」臣曰:「风宪所以警肃百寮,宪长如此,则不肖御史皆效之。不肖御史差出四方,则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抚掌叹曰:「除恶务本。」又问:「廷臣中今谁可使掌宪?」两人久未对。上曰:「未必都无一人?」士奇对曰:「通政使顾佐廉公有威,曾任御史及按察司,皆有风采。」荣曰:「佐亦尝为京尹,能防禁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顾佐乃能如此。」命赐茶而退。数日,有旨令刘观巡阅河道。观行十数日, (「观行十数日」,「十数日」原作「数十日」,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升顾佐右都御史,赐玺书,令考黜不肖,洗涤积弊。佐奏黜其属不肖者二十余人,罪甚者发辽东。于是,御史连章劾奏观贪赃狼藉,并奏其子辐胁制诸道,骋私灭公,皆明着实迹。上大怒,追观父子皆至,出御史章示之。既承伏,法司坐观重法,以辐同犯,免科具奏。次年四月,上召荣及士奇以奏示之,且曰:「观负朝廷,处重非过。」士奇对曰:「观诚有罪,但经事四朝,数受显任,愿姑屈法全其生。」荣亦乞贷之。上曰:「为汝二人,曲贷其死,发为边吏。」荣曰:「辱之过甚,与死等耳。」上曰:「欲父子皆贷乎?」荣曰:「子发戍边,而令观随居,恩与法两尽矣。」遂命法司发辽东。

  宣德四年十月,一日朝罢,侍上于左顺门,遥望见大学士陈山,上曰:「汝试言山为人。」对曰:「君父有问,不敢不尽诚以对。山虽侍从陛下久,然其人寡学多欲而昧于大体, (「然其人寡学多欲而昧于大体」,「于」原作「干」,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非君子也。」上曰:「然赵王事几为所误,朕已甚薄之。近闻渠于诸司日有干求不厌,当不令溷内阁也。」盖上初临御,以山及张瑛东宫旧臣,俱升内阁视事。二人行相类, (「二人行相类」,「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至是浸闻于上。数日后,有旨调瑛南京礼部,山专教内竖,俱罢内阁之任,朝士皆颂上明决。山遂见疏,不复得近扆前矣。

  宣德四年,顾佐自升都御史,宪度严明,宿弊清革,下至吏卒, (「下至吏卒」,「吏卒」原作「使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悚骇懔然。吏有遭笞者,捃摭佐之过,谓受皂隶赂放归, (「谓受皂隶赂放归」,「谓」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悉具姓名诉通政司以闻。上密以示士奇,且曰:「尔不举佐廉乎?」对曰:「所诉之事诚有,非诬。盖今朝臣月俸米止给一石, (「盖今朝臣月俸米止给一石」,「今」原作「自」,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薪炭、马刍咸资于皂,不得不遣半归,使备所用。皂亦皆乐得归耕,实官、皂两便。此京师大小臣寮皆然,臣亦然。自永乐以来如此,仁宗皇帝固知之,所以增朝臣之俸。」上叹曰:「朝臣之难如此。」因怒诉者曰:「朝廷用一好人,辄为小人所排。」欲下法司治之。士奇对曰:「此末事,不足上干圣怒,但付佐自治,恩与法并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吏诉状授之,谕之曰:「放皂归耕,使给薪刍,京官皆然,不足为过。小人不乐检束,诬陷正人,汝自治之。」佐叩首退,召吏示之状,吏恐甚,佐曰:「上命我治汝,我姑容汝,但改行为善。」竟不治之。上闻之,喜曰:「佐得大体矣。」数月,有囚告佐累累枉人重罪,不听诉理者。上大怒,召杨荣及上奇谕曰:「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 (「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之」字原缺,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小人陷正人,不可不究治。」遂命三法司鞫之,实千户臧清杀一家无罪三人, (「实千户臧清杀一家无罪三人」,「三人」原作「二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当死,代写状教之诬告。上曰:「不诛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盖上去恶佑善,明决率类此。

  宣德五年二月十九日,上御南斋宫,召士奇谕曰:「吾欲下一宽恤之令,今独与尔商之。然吾未能悉知,尔当效助益。」 (「尔当效助益」,原作「尔当益效助」,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遂命内侍具楮笔。上曰:「免灾伤税粮当是首事。闻民间亏欠畜马骡驴,所司追偿甚迫,民计无出,亦甚艰难,部官坐视而不言。」对曰:「陛下圣念及此,生民之幸。各部惟知督责下民以供公家,而不顾民心之离,故一切民瘼蔽不以闻。今所当宽恤者,殆非此两事。」 (「殆非此两事」,原作「非恃此两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曰:「汝所知者具言之。」对曰: (「对曰」,「曰」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百姓积年负欠薪刍及采办买办之物,所司责偿甚急,皆当宽贷。各处官田起科不一,而租额皆重,细民困乏,郡县以闻,苏州尤甚。户部固执,悉不与除豁,细民多有委弃逃徙者,此当量与减除。部符下郡县采办买办诸物,但一概派征,更无分别出产与否,非出产处百姓数十倍价买纳。此请戒约该部,今后凡物只派产有之处,不许一概均派苦民。年来刑狱冤滥者多,感召旱涝恐由于此,请戒饬法司,敦用平恕,务求情实。今工匠之弊尤多,四方远近,每户不问几丁,悉征在京,役于公者什不一二,余皆为所管之人私役,不得营生,嗟怨溢路。此请命官巡察究治及分豁户丁之半,放回单丁者,免老病,无余丁者除籍。又有平民本非业匠,为怨家诬引者,当审实除豁。南方运粮至此,人力甚艰,而仓廪无关防,奸人盗窃,动辄数万, (「奸人盗窃动辄数万」,「盗」原作「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前者就执,后者复继,恬无警畏,此请命风宪关防巡察。」上叹曰:「朝廷任六卿,但知苛责下民,而不能察奸清弊,有愧厚禄矣。尔所陈有益于朕,有益于民,此皆应行。」命即草敕,明旦颁下,遂令尚膳赐馔。敕谕既下,上闻众心悦戴,召臣士奇赐钞三千缗、文绮二端及羊酒,臣叩首受赐。上笑曰:「薄用润笔耳。」

  宣德五年三月清明节,上奉皇太后谒陵。谒毕,上侍皇太后于行殿,赐英国公张辅、尚书蹇义及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四人见。太后曰:「 尔等皆先朝旧臣,勉辅嗣君云云。」遂赐酒馔及白金彩币,皆叩首退。既还京,士奇间因独对,上曰:「前日陵上,汝等谒太后退,太后为朕言,皇考往年在宫中谈汝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记忆。其间才学孰优孰劣, (「其间孰优孰劣」,「孰劣」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讥评。言:『辅虽武臣,而达大义;蹇重厚小心,但多思而少断;尔能持正言,不避迕意,议事之际,先帝数不乐汝,然终从汝以不败事。尝有一二事之失,先帝甚悔不从汝言。』太后又谓朕曰:「凡正直之言,尔不可以为迕而不从,谨之,谨之。』」士奇对曰:「太后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愿陛下常奉圣谕。」

  宣德五年六月,一日,上于文华门御道屏左右,独召臣士奇谕曰:「杨荣家畜马甚富,初闻之张瑛, (「初闻之张瑛」,「张瑛」原作「张英」,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及明史卷九宣宗本纪改。) 未信,今察之,皆得之边将。荣交通边将甚密, (「荣交通边将甚密」,「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岂可任于亲密之地。」对曰:「荣与诸将交,盖因永乐中扈从北征,太宗皇帝命掌兵马之数,以此于诸将稔熟。今内阁诸臣知边将之强弱才否、边境之远近险易、四裔之顺逆委曲,推荣一人知之详,臣等皆所不及。方今用人之际。荣未可辄他用。且其在密地,凡制敕中予夺高下皆禀上旨,又有臣等同议而行,岂荣所得独专。且臣与之同官久,亦尝观其廐马,三五匹有之,多亦不能畜,盖刍菽未易办。」上曰:「尔未知,其家马多即鬻于市,朕知之审矣。渠数请复永乐以来调卫军官,朕询兵部,言有罪调卫,洪武旧制,无可复之理。朕固已疑之。」对曰:「此事亦未明,但其人尚有他长可用,幸姑容之。」上曰:「朕初嗣位,若惟信荣言而不听蹇、夏,则土奇不得在此久矣。今士奇乃力佑荣乎?」对曰:「陛下曲容臣,天地之恩也。臣今日亦愿陛下推天地之量容荣,使之改过自效,此道在陛下今日所当行。」上意乃解,然自是不专任之矣。 (「然自是不专任之矣」,「然」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按:文华殿召对,上之疑杨荣甚矣,非士奇维持调护,极力捄解,荣其殆哉!然荣尝短奇于上,而奇保全若此,与王旦之荐寇准一心也。嗟夫!僚友之间,名相倾、位相轧者不少矣,如奇者岂多见哉!且鸟共枝则相啄,马共枥则相踶,世俗之情,纔一共事,忌心顿生,因利乘便而弯弓下石不遗余力者,又西杨之罪人也,视此宁不愧死哉!

  宣德六年七月,时上颇好微行。一夕,漏下二十刻,以四骑出,过臣前,报者言:「范太监来。」士奇仓皇出迎,上已入门立月中。 (「上已入门立月中」,「立」原作「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士奇俯伏悚惧,言:「陛下奈何以宗庙社稷之身而自轻扰尘埃,昏暗中谁识至尊?万一或有识者,变起仓猝,何以备之?」上笑曰:「思见卿一言,故来耳。」遂屏左右。语竟,顾谓士奇曰:「此居且弊,当为尔葺理。」士奇叩首恳辞曰:「陛下官殿未建,臣必不敢当。 (「陛下宫殿未建臣必不敢当」,「陛」、「必」两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且车驾今夕俯临, (「且车驾今夕俯临」,「俯」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外间明日必有知者,万万自此慎出,事变不测当虑也!」驾还宫。明旦,遣太监范弘密问士奇:「车驾幸临, (「车驾幸临」,「车」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曷不谢?」对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岂敢言谢。」又数日,遣弘问士奇曰:「今天下平静,上时一微行,何足过虑?尧不微行乎?」臣对曰:「陛下尊居九重,恩泽岂能遍洽幽隐,万一有冤夫怨卒窥伺窃发,诚不可无虑。」后旬余,锦衣获至二盗,盖盗常杀人,官捕之急,遂私结约候车驾之玉泉寺,挟弓矢伏道边林莽中作乱。时有捕盗校尉亦变服如盗羣,真盗不疑,以其谋告之,遂为所获。上既诛二盗,叹曰:「士奇言不虚。」即日,遣范太监赐白金文绮。士奇明旦入谢,上谕盗谋,且曰:「爱朕莫如汝,自今如汝言,不复微行。」士奇叩首。盖大臣中先有导上以天下平宁可微行而生日得赐钞及马者,故至是有「爱朕莫如臣」之说云。

  八月,车驾巡边阅武,至蓟州遵化,驻师石门。边报兀良哈万余骑入寇,已迫塞下,将士请击之。上曰:「兵贵神速,朕以铁骑争先赴之,当令迅雷不及掩耳。将士以次徐来。」上率兵至喜峯口前,包虏阵,飞矢如雨,虏狼狈死者甚众,余众退走。上以铁骑数百绕出阵后,尽获之,斩其酋首,遂命将士捣虏巢穴,悉收其部落人口、驼马、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按:宣庙英武亚于成祖,故平内难、芟外夷皆躬履戎阵,如摧枯拉朽。其所以然者,由宣庙为太孙时尝因猎讲武,从成祖北征,习知用兵,故遂能如此。亦由去国初未远,乘祖宗百战之余威,将士习于戎阵,战胜攻克固非偶然也。至正统之末,国家承平已久,英宗生长深宫,王振不知而欲效之,遂致蒙尘之祸。故愚尝谓正统土木之役,宣庙此役误之也。

  九月,车驾巡边,至洗马林而还。

  按:宣庙御极六载,巡边阅武者四焉。实警肃人心,振扬威武,饬励边防有赖于此,胡虏所以知畏,而边鄙所以不耸也。近日边防玩弛之余,圣子神孙能绳祖武,时一行之,其于安边,不惟无益。或曰后来武宗之屡巡边关,非然耶,曰宣祖之巡边也,为边防;武宗之巡边也,为游幸。二者得失相去天渊。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二月」原作「八月」,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按后文又载「八月」,亦见此处之误。) 上召臣士奇至文华殿,谕曰:「忆五年二月共尔南斋宫论宽恤事,今两阅岁矣,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对曰:「诚有之。只五年官田减租额一事,圣恩已下,玺书已明,民间已知,户部格而不行,至今仍旧额追征,小民含冤不已。」上怒曰:「户部可罪也。」对曰:「此循习之弊,永乐末年多如此。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为奸臣之首,诬指此事为说。」上怒稍解,曰:「今欲再下敕,宽恤必举此为第一事,却于其末增云中外该管官司不许故违。」 (「却于其末增云中外该管官司不许故违」,「该管」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上又曰:「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不恕。汝试言今日之事当宽恤者。」对曰:「事有当变通者不宜执一,如逃民一事,其初本因赋役繁苛,不得已为偷生之计。历岁已久,朝廷虽已赦宥复业,而家业尽丧,非但归无所资,又有公私债负之扰,势不能归,所在官司又不能容,则往往逃聚山林,相结为非,积微至着,盖有可虑。愿得恩旨下有司,凡逃民愿归乡者,令郡县用心抚恤,优免差徭,不愿归者,听于所在附籍为民,官给空闲田庐处之,免差役三年,庶以安其危,亦弭患于未萌。」上曰:「此事须行,盖在彼在此皆朝廷之民,何须定逼之归,但得人安足矣。」臣又言:「各处课程先因钞法不通,加倍其额征纳,盖一时之权。今钞颇流通,宜量减倍征之额。」又言:「天下课程皆纳钞,惟湖广、广西、浙江商税、鱼课旧例皆纳银,民不胜弊,请裁为一例。」上笑曰:「此两事皆须变通,其课程纳银者悉改纳钞,银一两折钞百贯。」臣又言:「田里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之贪污暴虐,请令风宪考察奏罢。」上曰:「然向使不罢刘观,风宪亦未得清。尔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干、能兴利除害者, (「尔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干能兴利除害者」,「是但」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亦令具名来闻,用凭奖擢。」臣又言: (「臣又言」,「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方面郡守皆是要职,吏部往往循资升授,不免愚良混进。请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阙, (「请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阙」,「今」原作「令」,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荐举,务取廉公、端厚、识大体、能为国为民者,仍属吏部审其所保,果可用,然后奏闻,量授以官。后犯赃罪,并坐举者。又请令法司,凡保举授官,有人指告其罪者,必先取问干证明白,然后奏闻,请旨提对,庶几不为小人诬陷。」上曰:「然若所举得人,须保全之,庶不堕小人之计。」上又曰:「更责吏部须慎选县令。」臣又言:「年来吏员太冗,其间多有昏昧愚劣不通文理,今后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会同考试选用。」 (「今后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会同考试选用」,「六部」原作「吏部」,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臣又言:「今军民中岂无文学才行卓然出众及有智谋材勇精于武畧者?请令羣臣询察,举保选用。」上曰:「进贤之路宜广,此皆应行。若有拘于例者,宜当开广。」臣言:「唐虞之世,罚弗及嗣。今极刑之家有贤子弟,例不许进用。」上曰:「舜殛鲧用禹,圣人至公之心也。」又曰:「刘翀亦极刑家,今不在侍近乎?汝于敕谕中明书极刑除犯谋反、大逆外,其余犯者其子弟有文学才行,并听举用。」上曰:「此数事皆可书敕颁下矣。」臣进曰:「愚臣一人?闻不广,愿更得一人同论此事,庶几可以推广圣泽。」上曰:「若多令人知,即敕谕未下,事已徧播于外矣。」臣对曰:「大臣中固有谨厚者。」上曰:「胡濙谨厚,汝与之密议,就录稿进来。」于是,臣退,同濙议,增十数事通录,明旦进呈,上悦。三月朔,玺书遂下。

  宣德七年八月,上在宫中览尚书黄福赞漕运时言便民数事,出其章示臣士奇,且谕臣曰:「福所言皆智虑深远可行。今六卿中其谁之伦?」对曰:「福受知太祖皇帝,最先大用。其为人正直明果,一志于国家生民,今六卿中鲜及之。永乐初建北京行部, (「永乐初建北京行部」,「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命之绥辑凋瘵。及得交址,命总藩宪之政,安新附之众,躬勤夙夜,具有成绩。才德兼备,有大臣体,诸卿诚不及之。福今年七十矣,诸后进少年高坐公堂理政事,享安佚,出入舆马驺从扬扬,福四朝旧人,乃朝暮奔走道路,劳瘁不已,殆非国家所以优老敬贤之道。」上曰:「非汝不闻此言。吾尝欲得一老成忠直之人,处之南京根本之地,缓急可倚,今以命福,岂不诚当。」士奇对曰:「福必不负陛下任使。」明旦,上命吏部改福南京户部尚书,中外闻者皆悦。盖上之纳直言,明于用人概类此。

附录:

三朝圣谕录三卷(左都御史张若溎家藏本)

明杨士奇撰士奇名寓以字行泰和人建文中充翰林编修官燕王簒立入内阁典机务官至华葢殿大学士谥文贞事迹具明史本传士奇自降附燕王以后厯事仁宗宣宗英宗以功名终始是编乃自录其永乐洪熙宣德三朝面承诏旨及奏对之语葢仿欧阳修奏事录司马光手录之例明史士奇本传多采用之序题壬戌十二月为正统七年乃士奇未卒之前二年也(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杂史类存目)